 《廢都》是一本奇書。 1993年此書橫空出世，后很快因“格調低下，夾雜色情描寫”遭禁。出版社被罰款，責編遭強制退休。 被禁期間，《廢都》獲法國費米娜文學獎，卻不為人知。 這一禁，就是16年。 在這16年間，《廢都》在民間，爆發了頑強的生命力，盜版不斷，熱銷不止，以至洛陽紙貴。 賈平凹曾自稱因身體不好住院，發現每個病房的老干部都在看《廢都》，《廢都》瘋狂到無法想象，病房人人都有，都能看到，都在議論。 《廢都》最為人稀奇與津津樂道的，是書中隨處可見的刪節。 由此《廢都》創造了一種新的文字符號——“□□□□（此處作者刪去xxx字）”，成為《廢都》特有風景。 這類標志性文本，直到近年此書解禁，以省略號“……”代替“□□□□”，才宣告終結。 而書中一萬省略號里所包含的旖旎幻想，也隨之離我們遠去。 更多的，是震撼于書中對人性的拷問，擁有與缺憾，孤獨與疏離，希望與幻滅。《廢都》是一本只拋出問題，而不負責給出答案的書。  01莊之蝶莊之蝶，西京城“四大名人”中聲播最遠、檔次最高、名氣最大的人物。 世人眼中，莊之蝶可以說是妥妥的“人生贏家”：身為成名作家，事業有成；頭上有人大代表光環，社會地位高；有房、有書店產業、有稿費收入，經濟實力雄厚；妻子賢惠能干，家庭美滿。 就這么一個在外人眼里“以你這幾年的勢頭，是紅的尿血的人”，卻在物欲橫流、“百鬼猙獰”的都市中迷失了。 用莊之蝶自己的話說，“是什么都有了，可我需要破缺?！?/p> 在朋友孟云房給他所起的卦中，是為“困”卦。 “困”于什么呢？西京官僚機構的腐化，社會風氣的墮落，人文精神的扭曲，拜金盛行、精神荒蕪、靈魂墮落，無一不讓具有敏銳洞察力、深切同情心的作家莊之蝶失望痛苦。 困于“無形之陣”中的莊之蝶，想要改變現實，卻在一次一次碰壁后心灰意冷。 如果不能改變社會，是否可以退一步堅守自我、潔身自好？ 然而聲名、地位這一切，在成就一個人的同時，也牢牢束縛了一個人。為此，莊之蝶不斷地向社會規則妥協、退讓。 與景雪蔭的官司、鐘唯賢的事、龔靖元的事，莊之蝶最終放下了堅持，向現實妥協了。 “我也吃驚過我自己，是順應了社會，還是在墮落了？” 莊之蝶從本質上講，與《圍城》方鴻漸是一類人，有良知、有正義感，對社會不公與黑暗郁憤難平，對他人不幸有同情心、憐憫心。 卻不得不壓抑自我，向現實妥協，即受不了現實社會的丑陋，又缺乏改變的能力和決裂的勇氣，面對著自己的墮落，他無奈地掙扎，痛苦地頹靡，深陷在無奈與頹靡的泥沼里。  02牛月清牛月清是莊之蝶的妻子，用莊之蝶的話說：“在別人看來，有她這樣的老婆是該念佛了”。 但作為一個更注重精神世界的文人，莊之蝶并不滿意：“她只知道給你吃好穿好身體好，哪里又知道人活著還活一種精神哩。” 是妻子，卻不是知音，思想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看到細高跟的黑色牛皮尖腳鞋，牛月清叫：“這么高的跟兒，哪里是鞋，是刑具嘛！”莊之蝶說：“我最討厭你這么說話，如果是刑具，滿街女人都是犯人了！” 莊之蝶希望女人崇拜自己，可在牛月清眼里：“我嫁的是丈夫不是偶像。硬是外邊的人寵慣壞了他，那些年輕人哪里知道莊老師有腳氣，有齲齒，睡覺咬牙，吃飯放屁，上廁所一蹲不看完一張報紙不出來！” 牛月清把莊之蝶的飲食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可莊之蝶覺得，自己明明已經吃飽了，牛月清還得硬往自個兒嘴里塞燒餅。 甚至于夫妻房事中，莊之蝶要牛月清換個姿勢。牛月清說，哪兒學得這花樣？莊之蝶只得原樣進行，可百般努力，還是不行。牛月清就說一句：“算了！” 后面，莊之蝶想讓她狂一點，她說：“我又不是蕩婦！”莊之蝶一下子從上邊翻下來，說：“我這是奸尸嘛?！眱扇瞬粴g而散。 牛月清看來，好多年了，莊之蝶從來都沒有“行過”，自己只能被勉強哄個不饑不飽的狀態，只是因為自己的“寬容”，才沒有把莊之蝶踹下床去。 牛月清是書中一個很可憐的人物，她這“糟糠之妻”陪莊之蝶從一個小人物一步步奮斗成功，而莊之蝶卻在成功后不斷出軌與別的女子偷情。 她錯的，就在于不懂莊之蝶，不關心他的精神世界，不明白他想要什么。 保姆柳月曾問牛月清，“大姐，莊老師寫的那些小說你也讀嗎？”牛月清說：“我知道他都是編造的，讀過幾部，倒覺得入不到里邊去?！绷抡f：“我是全讀了的，他最善于寫女人?！?/p> 由此可知，牛月清甚至不如剛進門的小保姆了解莊之蝶，而沒有了解作為基礎的付出，是徒勞無功的付出。 所以，付出一切的牛月清與莊之蝶的婚姻才會走向盡頭，“從文聯大院走出去，她感到了一種少有的解脫。”  03唐宛兒唐宛兒是莊之蝶的第一個情人。 她原本是小縣城里有丈夫有孩子的婦人，卻不甘現狀，遇到周敏后就拋夫棄子，與周敏私奔到了西京。 遇到唐宛兒前，莊之蝶是壓抑的、怯懦的，他與景雪蔭篤好的時候，內心如火，卻連景的一根頭發絲都沒碰過。 直到遇到唐宛兒，在唐宛兒若有若無的勾引下，莊之蝶終于雄起了一次，多少年來早已消失殆盡的激情被唐宛兒重新召喚了回來，“除過牛月清，你可是我第一個接觸的女人，今天簡直有些奇怪了，我從沒有這么能行過?！?/p> 年輕漂亮的唐宛兒令莊之蝶心動，唐宛兒的熱情似火更令莊之蝶迷戀不已，他想牛月清“換個姿勢”的愿望，在唐宛兒這里得到全部滿足，不僅如此，唐宛兒為迎合莊之蝶，簡直使出“渾身解數”，甚至在月事時滿足莊之蝶，并甘愿為莊之蝶打掉胎兒。 唐宛兒對莊之蝶即有真情，也有委身“名人”的虛榮心，“等著吧，哪一日知道我是莊之蝶的什么人了，看你們怎么來奉承我，我就須臊得你們臉面沒處放的！” 她還夢想有朝一日能嫁給莊之蝶：“我想嫁給你，做長長久久的夫妻。” 兩個人都希望對方是自己的救星，卻又失望于彼此。 莊之蝶認為唐宛兒能夠讓他從壓抑中解脫，唐宛兒認為莊之蝶能從毒打自己的丈夫手中解救出來。 然而，唐宛兒不僅沒有成為莊之蝶的妻子，反而被丈夫捉了回去，關在屋子里剝了衣服打。 最慘的是，到了此時，唐宛兒還心存對莊之蝶的念想，“要她說句從此安心過日子的話來，但唐宛兒總是一聲不吭，不說過也不說不過?！?/p> 莊之蝶愛唐宛兒嗎？ 不能說不愛，但對莊之蝶來說，需要權衡的東西太多了，他甚至沒有對牛月清說過離婚的事，他總是一遍遍的讓唐宛兒等他，“你等著我，遲遲早早我要娶了你的！只要你信我。”“你等著我，一定等著我！”“我閃不了你的，但你也要體諒我的難處……無論如何，你要等著我的?！?/p>  04柳月柳月是莊之蝶家的保姆，窺破了莊之蝶與唐宛兒的情事，自己也早已對莊之蝶萌動春心，便半推半就地與莊之蝶上了床。 值得玩味的是，在莊之蝶的幾個女人中，柳月是最懂他的。 這份“懂得”，來自于柳月的細心與心計。 唐宛兒與莊之蝶的眉目傳情，牛月清沒有察覺，柳月卻在燈影里看了個明白。 柳月對牛月清說：“我認為莊老師之所以那么寫女人都是菩薩一樣的美麗、善良，又把男人都寫得表面憨實，內心又極豐富，卻又不敢越雷池一步，表現了他是個性壓抑者。” 牛月清不在乎也不相信莊之蝶壓抑，唐宛兒看不出莊之蝶壓抑，只有柳月，看出了莊之蝶的內心。 與唐宛兒一樣，柳月也崇拜莊之蝶的身份地位，妄想有朝一日取代牛月清的位置，但與唐宛兒相比，柳月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的分量。 柳月與莊之蝶偷情后，便把夫人不放眼里，有一次兩人頂嘴鬧到莊之蝶那里，莊之蝶就一個巴掌扇在她嫩臉上。柳月愣了，虎睜了眼睛看著莊之蝶，終明白自己的地位身份，一下子就癱下去。 柳月明白，她永遠取代不了牛月清，連唐宛兒也一定排在自己前面。 而莊之蝶對柳月，也并非真心。當他明白柳月原是一心在他身上，企望得有一日能取代了牛月清時，便覺得柳月太鬼，太有心計，心生了反感。 最后，莊之蝶找了一個機會把柳月介紹給市長的殘疾兒子。柳月雖不愿意，卻也很實際的接受了。 臨走前，柳月忿恨地對莊之蝶說：“是你把我、把唐宛兒都創造成了一個新人，使我們產生了新生活的勇氣和自信，但你最后卻又把我們毀滅了！而你在毀滅我們的過程中，你也毀滅了你，毀滅了你的形象和聲譽，毀滅了大姐和這個家！” 莊之蝶聽了，猛地醒悟了自己長久以來苦悶的根蒂。他此刻意識到，柳月是一個太聰明太厲害的女子，他卻在這么長的日子里沒有發現。  05阿燦與汪希眠的老婆市井生活中阿燦偶然認識了莊之蝶，阿燦抓住機會將自己獻給了莊之蝶。 與唐宛兒、柳月相同的是，阿燦也仰慕莊之蝶“名作家”的身份，阿燦說：“有你這么一個名人能喜歡我，我活著的自信心就又產生了！” 與唐宛兒、柳月不同的是，阿燦對莊之蝶什么也不求，不求錢，不求名，甚至不求愛，“我再不來找你，你答應我，徹底忘掉我！我不能讓人知道你認識我，我要保你的清白！” 為了不再見莊之蝶，她不惜自毀容顏，“傷口好了，或許有疤，若是不留疤，這墨水就滲在里邊再褪不掉的。我已經美麗過了，我要我丑起來。” 書中最喜歡也最敬佩，唯一一個與所有女人不同的女子，她沒有名字，賈平凹叫她：汪希眠的老婆。 這個女人并不仰慕莊之蝶的名人身份，她在他成名前就認識了，一直傾心于他，卻沒機會嫁給他，一輩子想著這個男人。 而莊之蝶對她，“十數年里他一直好感，但不敢對人家有過多想法，只道是內心深處的一個秘密的單相思?！?/p> 直到兩人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才知道“她對自己也是一副衷腸”。 但兩人你情我愿下，汪希眠老婆卻拒絕了莊之蝶，“這不行的，這樣不好，你要對不住牛月清，我也對不住希眠”。 這是一個清醒的，有底線的，對家庭負責任的女子，“如果你也愛我，等我們都老了，也不是我成心要詛咒，假若希眠死在我頭里，月清也死在你前頭，那咱們再作一場夫妻；假若你我都死在他們頭里，那也就是命了。” 正因為這個女子的清醒，在全書的最后，才會“一個瘦瘦的女人臉貼在了血的那面，單薄的嘴唇在翕動著。周敏認清她是汪希眠的老婆?！?/p> 《廢都》，一個“廢”字，意思全在其中了，但仍然有希望，因為世界上還有“汪希眠的老婆”。 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廢都》拋出的問題，只有讓讀者感受到靈魂震顫與共鳴，引發深刻的思考，經典才具有價值。期待此書在歷史的長河中綻放出屬于自身的耀眼光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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