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會寧陪讀三百天（15）

20180823   會寧第十七天  星期四

今天決定去爬桃花山。

前兩年去過兩次桃花山，一次是四五月分，一次是冬天。

四月份，雖然山上有幾株桃花，慘兮兮地開著，但大多植物們都還沉睡著，并不如五六月份那么生機盎然和茂盛。

冬天更不用說，正是春節期間，山上除了人多就是風大，并沒啥好看的。

今天，會看到怎樣一座桃花山呢？我不敢有太大的期望，因為有期望必然會有失望。

從會寧一中路口，坐上公交車，一路向南，十分鐘后，便到了。

桃花山為“紅軍長征勝利景園”所在地。會寧是紅軍長征會師圣地，為了弘揚長征精神，在桃花山修建了“紅軍長征勝利景園”，景園巧妙地利用桃花山的山形地貌，自然風景，采用摹擬與微縮相結合的手法，修建了長征路上具有代表性和歷史意義的22處景點。是一個自然和人工合二為一的紅色旅游景點。

公園里早有人進進出出，廣場上，有三四支廣場舞隊伍，在隨著音樂歡快的節奏扭腰擺臀。我真佩服中國的廣場舞大媽們，她們已經無所不在，甚至已經走出國門，占領了世界的廣場。

站在山下，抬頭仰望，便有些吃驚。這座印象中的枯瘦如柴，寂寞荒涼如老光棍的荒山，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楚楚動人，竟如一個剛剛出落而成的大姑娘，或者剛剛過門兒的小媳婦兒了？

走過的路，不喜歡再走，所以我選擇從右邊上山。水泥臺階很陡，彎彎曲曲，像一條凍僵的蛇。這就是水泥路和泥土小道的區別啊，一個是死的，一個是活的。但不管是死是活，總之我騎著這條蛇上山了。

一邊走，一邊看著對面山色的變化。淡藍色薄霧從山谷里升起，漸漸彌漫開來，那些建在巖石下面或者山的小褶皺里的小小寺廟和洞窟，都隱身在其中，像是接受著一場法事。薄霧彌漫的山谷里，有三條蛇形小道，蜿蜒攀上山。小路上緩緩移動著，跟我一樣大清早就來爬山的人。

太陽剛剛從山頂探出半個腦袋。對面被陽光看到的山脊，顯示出溫潤柔美的翠綠色線條來，好像是仙女的裙褶，又像是一把半開的折扇。而我所在的山坡上，沉睡的植物們早已被陽光親吻得蘇醒過來，都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瞧著這個可愛的早晨，有的在伸懶腰，有的在悄悄私語，有的甚至唱起歌來，那唱歌的唱出一朵朵明黃色，淡紫色，靛藍色小花來，驕傲地仰望著太陽。

山坡一片明亮，露珠在草葉上滾動，各種顏色的草木和各種顏色的花釋放出淡淡香氣，空氣濕潤微涼。我專撿那些松軟的泥土小道走，雙腳踩在如茵細草上，綿綿軟軟的，像踩在云朵里。

太陽忽一下跳出山頭，霧氣漸漸散去，所有隱藏的紛紛現身。對面的陽山，暗綠一點點變得明亮起來，襯托得那裸露的紅色巖石，更加鮮艷。忽然想起桃花山山名的由來：山起三峰，主峰橫枕震東，海拔1944米，兩翼呈北南、西南走向。其勢若鯤鵬展翅，待沖云霄；其色艷似桃花綻紅，煙霞流丹，故名桃花山。

以前一直以為，桃花山因桃花而得名，后來興沖沖趕來看桃花，并未看到想象中如桃花島般那艷若流霞，美如仙子的桃花，于是失望而歸，后來才得知，桃花山竟是因為山色艷如桃花而得名。今日，真正見識了，那艷若桃花的山色本尊。

在水泥臺階的盡頭，等待我的是一座端直高聳的白塔，從地形圖上得知，它便是著名的延安寶塔。也好，去不了延安，在這里能夠見到它的克隆兄弟也不錯。一位身穿白色唐裝的鶴發童顏老人，在塔下氣定神閑地打著太極。我繞塔轉了一周，瞻仰了它偉岸挺拔的身姿和精神，便繼續上山。

山路曲折，穿行在樹叢之中，不時會撞上蜘蛛網，我和蜘蛛均倉皇而逃。逃到遠處，再看一眼那被我撞壞的殘破不堪的網，頓時心生愧疚，蜘蛛不知又得忙忙碌碌織多久，再走時，眼睛盯著樹叢之間，不敢絲毫馬虎。這樣一來，竟忘了腳下的路。

多少人在人生的路上，走著走著便忘了目標和方向，也許就是因為中途被其他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吧。要么名利，要么酒色，要么就是生活的困厄……

寄情山水的詩人們，往往活得灑脫不羈，仿佛已經超凡脫俗，其實只是因為自然山水讓人暫時忘記了世俗名利。而當從山林野地走進那些人為的名勝和古跡，就不由沉重起來。想起歷史上那些金戈鐵馬，那些槍林彈雨血肉橫飛，心不免要疼痛起來，多少仁人志士的拋頭顱灑熱血才換來我們今天如此安穩閑適的生活啊。

這樣想是因為我正站在高仿的六盤山遺址前，看著毛主席那首氣貫長虹的《清平樂·六盤山》。那龍飛鳳舞的毛體書法，更是平添了這首詞的氣魄和俊逸。但當時的形勢恐怕遠遠沒有這首詞表現的瀟灑和樂觀吧。

繼續爬。難怪人人都喜歡往高處爬，越到高處看到的風景越多越美啊。而且站在高處，總會不由產生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一種俯視眾生的宏大氣魄充盈內心，使你頓然覺得人世渺小短暫脆弱，唯有自然博大永恒堅強……

我慢慢地走，緩緩地想，不時回頭看看走過的路，看看對面山上草色光影的變化，生怕錯過每一絲的美。我對景色的貪婪不亞于男人對美色的貪婪，不亞于吃貨對美食的貪婪，不亞于吝嗇鬼對金錢的貪婪。這讓我想起娜夜的《生活》那首詩：我珍愛過你/ 像小時候珍愛一顆黑糖球/ 舔一口馬上用糖紙包上/ 再舔一口 ……

又爬上一座山頭，來到一處樓閣前，抬頭仰望，魁星閣三個大字，雄宏有力，再上一層則是“獨占鰲頭”。寓意著前來燒香許愿的善男信女們子孫金榜題名，學業有成。盡管不信佛不迷信，但每每看到魁星閣，我免不了虔誠地拜一拜，因為看到那個大大的魁字就感到親切。

站在魁星閣旁邊，向后山望去。早晨的陽光下，那山仿佛綠色的海浪，一波一浪地向著山谷里翻卷著，涌動著。那鵝黃色的草葉，明黃色的花，散發出透亮奪目的光芒。還有那些細細柔柔的草，純凈的翠綠，不染一絲塵埃。幾位穿白衣的婦女在山溝里采集著什么，看上去像蹲在草尖上碩大的露珠。

我站在山頂，俯瞰著山下。人間多么污濁混沌又矮小。這一刻，唯有草木讓我心動，唯有那一層層綠波似的梯田，給我安慰。

廟宇的琉璃瓦上，流淌著陽光。一只蝴蝶好像在找另一只。遇見我的時候，他是不是有些失望呢？一朵朵金色的小花仿佛一朵朵金色的云。我聽到山下在喊雜糧面。

路突然被斬斷了，我貌似無路可走。然而我知道，在另一處一定有一條路在等著我。果然，我發現了它。可是，那條路有些陡，有點濕滑，我不敢走。繼續尋找，最終找到了一條好走的路。我想，一條合適的路，要不斷地去尋找，而不是等待。

繞過一個高大的戲臺，我看到一尊觀音正頷首低眉站在廣場，像在想什么心事兒。再往前，便是那一直爬到山頂的臺階，臺階盡頭是坐落在山頂的南天門。

一共一百七十多個臺階，我記得。走完了那些臺階，便會到了一個無上高大的境界，我記得。

有目的地的行走，會更輕松一些，也更踏實一些。可是大多數情況下，我們都不知道目的地到底在哪里？而且大多數情況下，我們都會擔心，到底有沒有目的地。

我埋著頭，只管往前走，那些漫長而陡峭的臺階，似乎一直升到天空里去了。可是，一抬頭竟然已經到了目的地。無上清虛的匾額，闖入我眼簾。我仔細揣摩著它的意思，“在上為無上清虛，在天為中黃八極，在人為丹元絳宮。此三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明此理者凈明也。清則凈，虛而明，無上清虛之境，謂之凈明。”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境界呢？凡人能夠達到嗎？

我抬頭看天空。天，空蕩，虛無，明凈，什么都沒有。我想起海子的一句詩：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

從南天門向西南走，穿過一條木質長廊，繼續向上，便來到山的最高處。

舉目四望，在會寧城的西邊，我看到了西巖山，我看到了那一片墨綠色的森林，以及那一片淡黃色的草原。

原來以為，很遼闊，很神秘，走不到頭的那一片森林，不過只有一巴掌大，而那一片讓我傾倒迷戀的草原，也不過像一個剝掉桔子的青桔皮。但依然不減少我對它們的喜愛，看到真相還能愛，才是真愛。

再往會寧城東邊瞧，東山貌似比我在城里看到的要高大得多，豐富得多。半山上有密密麻麻的樹林，以及繁茂的灌木叢和零星的人家。從各個角度看去，映入眼簾都是深淺不一的綠，會寧這些年的綠化工作看樣子很有成效。

俯瞰會寧城，那些藍色的，紅色的，白色的房子，構成了一個斑斕多彩的世界。但是在這多彩斑斕而安詳的表象之下，掩藏著什么呢？掩藏著的可能是貧窮，疾病，無助，謊言……當然，就像每一片光的旁邊都總有一片陰影一樣，這就是婆娑世界，這就是人間的可愛之處，不是嗎？

每天學點心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