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創作長篇歷史愛情小說《此物最相思——王維傳》前寫的有關王維的歷史散文。 1 心如止水,或許是因為曾經波瀾壯闊過。 若非經歷大風大浪,怎知風平浪靜的可貴? 心如死灰,或許是因為曾經熊熊燃燒過。 若非轟轟烈烈,怎會有真正的灰燼? 從繁華到幻滅,并非隔著千重山、萬道水,而只是硬幣的兩面,咫尺的距離。 滾滾紅塵中,有這樣一位翩翩公子,在繁華和幻滅之間游刃有余。 他的前半生,少年得意,贏得功名,享盡繁華。 他的后半生,輕輕放下,寄情山水,與佛結緣。 他就是被后人譽為“詩佛”的唐朝詩人王維。 2 出生于公元701年的王維,和李白同齡,比李白早去世一年。 李白是“詩仙”,王維是“詩佛”,都是盛唐詩壇上的明星。不過,在仕途上,王維顯然要比李白更順風順水。 王維從小多才多藝,有驚人的音樂天賦、表演才能和詩歌書畫方面的成就。 據《唐才子傳》記載:“維,字摩詰,太原人。九歲知屬辭,工草隸,嫻音律。” 公元731年,30歲的王維憑一曲琵琶原創獨奏《郁輪袍》,獲得唐玄宗李隆基姐姐玉真公主的賞識。 同年,參加科舉考試,狀元及第。此后歷任右拾遺、監察御史、河西節度使、吏部郎中、給事中等官職。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銀鞍白馬度春風”。 而李白的一生,大多數時間,是在長安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北漂”一族。用杜甫的話說,是“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3 王維的朋友圈中,不乏皇親國戚、非富即貴之人。 據《舊唐書》記載:“凡諸王駙馬豪右貴勢之門,無不拂席迎之,寧王、薛王待之如師友。尤為岐王所眷重。” 岐王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弟弟李范,“好學愛才,雅善音律”。杜甫在《江南逢李龜年》中也曾提到他——“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王維與岐王過從甚密,從他寫的《從岐王過楊氏別業應教》、《從岐王夜宴衛家山池應教》、《敕借岐王九成宮避暑應教》等詩中,就可略知一二。 長安貴族的奢華生活,被他訴諸筆端。一曲《洛陽女兒行》,寫盡了洛陽貴婦生活的富麗豪貴。“良人玉勒乘驄馬,侍女金盤膾鯉魚”“羅帷送上七香車,寶扇迎歸九華帳”“城中相識盡繁華,日夜經過趙李家”…… 應該說,安史之亂前的王維,親歷繁華,達到了人生的巔峰。 4 改變王維人生的,是安史之亂。 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唐玄宗帶著楊貴妃倉惶逃離長安城。51年后,唐朝詩人白居易在《長恨歌》中這樣形容:“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唐玄宗離開了長安,但一大批臣子來不及離開,留在了長安。王維也在其中。 混亂中,他被叛軍捕獲,被迫擔任偽官,身不由己地成了“唐奸”。 據《舊唐書·王維傳》:“祿山陷兩京,玄宗出幸,維扈從不及,為賊所得。維服藥取痢偽稱瘖病。祿山素憐之,遣人迎置洛陽,拘于普施寺,迫以偽署。” 王維的無奈和痛苦,唯明月可鑒。 757年秋天,在郭子儀等重臣的努力下,唐軍相繼收復長安、洛陽,唐玄宗、唐肅宗返回長安。 王維等被安祿山、史思明叛軍任職的偽官,都被捕入獄。在唐肅宗看來,投效叛軍的“唐奸”,罪不可恕,當斬首示眾。 王維生死懸于一線之際,是一首詩和一個人救了他。 5 這首詩,是他寫的《菩提寺禁裴迪來相看說逆賊等凝碧池上作音樂…示裴迪》。 安、史叛軍在長安殘酷暴虐,在崇仁坊將包括霍國公主在內的八十多個皇室宗親剖腹挖心,梨園樂工雷海青因不愿為安祿山演奏而被殘忍肢解。 據《明皇雜錄》記載:“安祿山大宴凝碧池。樂既作,梨園舊人不覺唏噓,相對泣下。群逆皆露刃持滿以脅之,而悲不能已。有樂工雷海青者,投樂器于地,西向慟哭。逆黨乃縛海青于戲馬殿,支解以示眾,聞之者莫不傷痛。” 此時的王維,被安祿山拘禁在菩提寺。好友裴迪來探望他時,談到了樂工雷海青的悲慘遭遇。 王維聽了,悲憤難抑,寫下了“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葉落空宮里,凝碧池頭奏管弦”。 6 這個人,則是他親弟弟王縉。 王維弟兄五人,他是長兄,兄弟感情頗深。 王維17歲那年,離開家鄉,到長安謀取功名。對一個少年游子來說,繁華的帝都畢竟只是舉目無親的“異鄉”。 重陽節那天,他寫了《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對兄弟的思念之情,溢于紙上。 王維其中一個弟弟,名叫王縉。和哥哥一樣,從小好學,科舉及第,以文才聞名。 安史之亂時,王縉擔任太原少尹,協助李光弼守衛太原,頗有功績和謀略,升任刑部侍郎。 安史之亂平息后,得知哥哥入獄受審,王縉急忙請求免除自己的官職,只為替兄長贖罪。 這份手足之情,受世人稱贊。 7 因為弟弟王縉的求情和王維這首表明心跡的詩,唐肅宗免除了王維的死罪,僅受貶官處分。其后,博學多才的王維,升任太子中允、尚書右丞等職,世稱“王右丞”。 表面上,安史之亂帶來的牢獄之災就這樣化險為夷了。但它對王維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都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官居尚書右丞的王維,早已看透仕途的險惡,想超脫這個煩擾的塵世。 于是,他吃齋奉佛、學莊信道,“居常蔬食,不茹葷血”,“在京師日飯十數名僧”。晚年常居藍田輞川別墅,過起了半官半隱的生活。 758年,57歲的他寫了五言律詩《終南別業》。這是他晚年的代表作之一。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表面上,詩人在寫他獨自信步漫游,走到水的盡頭,坐下來看行云變幻。同山間老人談談笑笑,把回家的時間也忘了。 其實,他在表達一種生命的狀態。 如果說,王維寫“誰憐越女顏如玉,貧賤江頭自浣紗”時,還在替“顏如玉的越女”得不到世俗意義上的賞識而可惜,那么,當他寫“行至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已經覺得,“自浣紗”才是一種生命完成自我的形式,才是一個自足的人生。至于別人是否認可,又有什么重要呢? 王維晚年還有一首表明心跡的詩——《嘆白發》:“宿昔朱顏成暮齒,須臾白發變垂髫。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 比王維晚出生336年的北宋詩人蘇軾,和王維一樣,性情灑脫,參禪悟道。他欣賞王維的詩、書、畫、音樂,感嘆:“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 8 有人說,要么做出世的智者,要么做入世的強者,如果都做不到,就做一個性格陽光的普通人吧。 王維既是出世的智者,又是入世的強者。 他一生向往隱居,卻到死都在做官。 在出世和入世之間,他找到了某種平衡。既寫得出“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這樣不沾人間煙火的閑適,又寫得出“人情翻覆似波瀾,白首相知猶按劍”這樣看透世事的豁達。 看遍人情冷暖,卻依舊通透灑脫。從大繁華到大幻滅,對王維來說,并非跨越天涯,而只是一念之間。 一念放下,萬般自在。只要內心是通透的,生活便不再起波瀾。 -作者- 呂瑜潔,紹興新昌人,畢業于廈門大學歷史系。 2017年1月,出版親子教育暢銷書《我的心里住著一個孩子——寫給女兒們的50封信》,在京東教育類書籍中排名前十位。 當當、京東、亞馬遜、天貓、淘寶等網站均有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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