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肚兜(小小說) 三月的太陽真好,一曬就把人曬的身子暖和。心也暖和。雖然還不到停暖氣的日子,洪發爺不愿在屋呆著,一到上午十點,他就拿個小板凳,下了電梯樓,在樓下曬太陽。人老了,干不動活,就愛想往事。他想起了爹娘,他替爹娘惋惜,咋就沒趕上今天的好日子呢,人人吃穿不愁,冬天有暖氣,夏天有空調。他想起了他小時候,不但腸子閑了半掛,老天爺也跟著搗亂。冬天凍死,夏天熱死。最可恨的是那一群群的蚊子,往死里叮人。那時候娘把那些可惡的蚊子比喻成日本鬼子。 一想起日本鬼子,洪發爺的胸膛就燃燒起來。他越恨日本鬼子,對爹娘的感恩就越大。 他是在十八歲那年才知道自己不是張家的子孫。 那年,他念完初小,在一個小鎮上的一所復試小學(一,二,三四年級在同一個教室,由同一個老師講課)當老師。那是當時一個很榮耀的職業。他也知道,爹娘是多么的偏心。他上面兩個哥哥,因為戰亂,也因為窮,誰都沒有機會踏進學堂一步。雖然他上學時已經是一個十一歲的大孩子了。讀完初小他就成了一個光榮的人民教師,為建設新中國培養更優秀的人才。可就在那個深秋的季節,大哥忽然從村里托人捎信來,說娘得了肺結核,而且在不停的咳血,爹和娘要他回家一趟,說有事跟他講。 三間土屋里,爹坐在炕沿上,表情嚴肅的撫摸著那根長長的想抽又不敢抽的大煙袋,娘蜷搜縮在一床補丁摞補丁的薄被子里,臉色像一張死人的臉。爹仿佛在替娘咳嗽似的咳了一聲,語音沉重的說,”張洪發,(爹平時叫他時,是從來不加姓的)你現在長大了,也能掙飯吃了,有件事我和你娘該說給你了。娘突然吃力的支起身子“他爹,門插好了嗎?“娘說的門,是屋子里兩扇破舊的小木門。“插了,插了,我就是趁那倆兔崽子下地干活才敢說的“爹急忙說。見爹娘神神秘秘的,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爹依然很沉重的說“洪發,這些年我和你娘沒錯待你吧。他疑惑的點了點頭。爹想把那只煙袋放到嘴里,可又放下了”其實你不是我們的親孩子“他心里咯噔一下從土炕沿上騰站起來。爹一把把他摁到炕上”洪發,別趁不住氣,聽我把話說完。一九四三年的夏天,日本鬼子那狗日的們,在我們華北大平原越來越猖狂,為了躲避日本鬼子,我和你娘領著你兩個哥哥,還有你那個死去的姐姐開始了大逃亡,到底逃到哪里去才沒有日本鬼子?我們誰也不知道。路上到處都是死人,有大人,也有孩子,有餓死的,也有不小心撞上日本鬼子被日本鬼子用槍打死的。盡管人們不知到底要逃到哪里去,但小土路上,半人高的玉米地和高粱地里還是有人在穿梭。那時,好多村莊的房子都被日本鬼子給燒了,(那時日本鬼子對華政策,就是殺光,燒光,搶光)人們已無家可歸。 跟我們一起逃難的還有你娘的娘家二嬸,也就是你二姥姥。我和你娘知道你二姥姥的兩個兒子都在前線打鬼子。老二就在咱們這一帶打游擊,年前在范莊端鬼子炮樓時犧牲了,大兒子和兒媳都隨八路軍大部隊走了,鬼子在漢奸的帶領下到處抓抗日家屬,你二姥姥就抱著八個月大的孫子跟我們結伴往外逃。那個孩子就是你,當時你連哭的力氣都沒有,雖然我和你娘輪流照顧你二姥姥,可是我們離開村子還沒三天,你二姥姥就開始打擺子(瘧疾),一會冷,一會熱的發高燒,你二姥姥,不,他是你奶奶,知道她不能活了,就哀求你娘和我“大丫啊,看在你大堂弟的份上,這孩子就交給你了,如果你把他帶活了,你就是咱們王家的大恩人。老人摸著孩子肚子上的紅肚兜,流著眼淚說,這肚兜是去年春天他娘跟隨抗日部隊大轉移把孩子交給我時做的,上面繡著孩子的大名,日后如果這孩子還活著,他爹娘回來,這紅肚兜就是個見證物。 你娘哭了,為難的看著你五歲的姐姐,三歲的大哥,兩歲的二哥,還有我這個瘸子。我沖你娘點點頭,小聲的說,就讓二嬸安心的閉眼吧。 我們把你奶奶埋在離家三十里地的一個亂土崗子上,直到解放后政府才把你奶奶遷回家安葬了。你奶奶去世后,你姐姐也打擺子,死去了。 后來,抗日游擊隊趕了來,讓我們這伙逃難的人各回各的村。他們說,眼下,我們就是逃到天邊,也躲不過日本鬼子,鄉親們要想信共產黨,團結起來,一起抗日。 解放后我們四處打聽你爹娘的下落,后來才知道他們在抗日戰爭中都陣亡了。爹說到這里,從他的懷里掏出了一個僅有一個大人巴掌大的紅肚兜。紅肚兜上面已經補了三個藍粗布補丁。但是他的名字繡的很工整。他第一次知道他的原名叫王志氣。他也早已涕不成聲。 一口血從娘的嘴里咳出來。“兒啊,知道我們為什么現在才給你說嗎?我們怕你兩個哥哥知道真相后欺負你”。 那一刻他給爹娘跪下了,發誓一定要好好的孝順爹娘。 過了三年,爹娘都沒了,可洪發爺的紅肚兜還在,因為紅肚兜,他入了黨。他一遍一遍的把紅肚兜的故事講給他的老伴和兒女們聽。這時一陣春風吹來,他的腦子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已經八十歲了,他有四個孩子,等他歸天后,紅肚兜應該傳給哪個孩子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