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施張 第四十二章 魚來了簡鈺習慣敞亮，辦公室門甚少關上；一旦關上，那便說明她有重要事情要處理，非緊急事項謝絕打擾，這個信號，辦公室里的人都懂。但外面的人不一定懂，尤其一個大群體內，素質良莠不齊，從來都有自大魯莽沖動的人存在，例如幾天前杜子峻又沖進簡鈺的辦公室鬧騰了一番。所通常這個時候，王苒都會分出一部分心神來留意外來人員，但今天應該是不用了，或者說這段時間應該都不需要了。因為這段時間人人都謹言慎行，個個都閉門自查。 這是秦宗耀涉嫌職務侵占罪被立案調查的第四天。從一開始的雞飛狗跳，人心惶惶到現在基本上已經恢復正常。 杜德生是第三天才出現在公司的，這也是簡鈺給他的建議——亂也有好處，可以看清楚人心；那些跟著一同亂的人，心不正；那些能安然自若的人，最起碼心中無愧。 這兩天，杜德生的主要工作就是坐鎮軍中，安撫人心。從董事會議、高層會議、各部門負責人會議，最后是營銷中心的全員會議……講話的內容無非就是兩個主項，要敲打也要鼓舞，要肅清也要擢升。 簡鈺是得到了批準不用參加的，因為她還有很多重要的工作要去處理。 公司發出風險提示性公告后，當天就收到了證監會的關注函，主要就一點： ——要求公司就員工侵害公司利益事項暴露出的內控問題指定詳細可行的整改措施，明確整改期限。同時還要全面自查公司內部控制制度的設計和運行情況。并在五個工作日內要回復到位。 當了這么多年的上市公司董秘，什么樣的公告會引發怎么樣的輿情與關注函，簡鈺早就心中有數。 關注函的工作量不小，但她一早便有準備。早前簡鈺已經借著證監會對年報的問詢函提請董事會批準通過，完善企業的內控體系與系統。財務中心、審計稽核中心連同總裁辦已經出臺了一份草案，已經兩議了，現在只需要在秦宗耀這件個案上得到的警示再細化精準便可以；下午聯合財務審計法務同律師事務所和會計師事務所那邊開電話會議，細節問題再磋商細琢一遍就能回復證監會了。 紙面上的事不算事，紙面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大事。 簡鈺要換人，從公司內部的財務、審計、法務到外部的律師事務所和會計師事務所全部都要換人。 那天杜德生看了簡鈺的方案書后，腦海里再次響了一個驚雷，他自然明白這一步棋子的真正用意。這也是當初他邀請簡鈺加入德盛時開誠布公談到的，希望有一天公司里那些才不配位的自家人可以讓位，讓更專業的人來主事擔當。 杜德生是個面硬心軟的人，尤其是對自家人；他一遍嘴上抱怨，一遍又在心里暗自為這些人開脫，即便能力有限，但至少還知根知底，忠心吧。但現在出了秦宗耀這一件事，連“忠心”二字也沒有了。 他知道人一定要換，但真到了下決定的一刻，想到身邊都是外來的人，杜德生又覺得沒有安全感。于是他在電話里對簡鈺耍了個太極，說，換人的方案做出來后拿到董事會上討論討論再做定奪吧。 簡鈺自然明白他心中的顧慮，但是她不在乎。做事先謀人，有些人已經安排在了前頭，換人的這份方案必然能得到董事會的通過。 關上正在草擬的方案頁面，簡鈺又打開了股票交易軟件。 今天德盛的股價已經反包掉了第二個跌停。正如那天簡鈺安撫杜德生和李山丞所言，雖然面對黑天鵝資本市場的第一反應肯定是利空，但德盛的凈資產值擺在那里，最終還是會價值回歸的。 其實回不回歸，終其本質都是一種博弈。 開始兩天，德盛的股價連吃了兩個跌停板，都是大單封死；但是第三天開盤，股價一個急殺至跌停附近，又被連續的千手資金給撈了起來。收盤后，簡鈺特意看了一下龍虎榜，沒有陳敏的席位。 沒有陳敏是在常理之中的。其實那天簡鈺約陳敏會面，確實是有事商量，但是與德盛無關，她有職業操守規約。至于離開時她與陳敏被莊則曄撞見，純屬是巧合。后來陳敏被莊則曄逼緊了，胡亂編造了一番，也不知道莊則曄信了幾分。 無論莊則曄信了幾分，簡鈺都知道普思利的人肯定會進來吃一口，不是莊則曄就是陳閆軍。當初簡鈺拜托陳閆軍安排人進審查組時，以后者的心思，他肯定會持續關注德盛的股價；三個跌停做個套利對風向敏感的游資而言已經很劃算了，更何況是那些知道德盛水深水淺的人，這個時候不買等何時？ 看著股價分時上躥下跳的波動，簡鈺突然想起莊則曄那天說的一句話，他說——人心有時候遲鈍點好，太過敏感，總是輕易被不確定的因素影響著上躥下跳不見得是好事。正如股價一樣，開盤一個價，收盤一個價，買入一個價，賣出一個價，太在意分秒的波動，就會影響你的判斷。人生一程這么長，眼前如果看得太用力，也會影響你對將來的判斷。 簡鈺知道這話是他意有所指，兩人心里都有隱秘的角落，她不能說，他不想說，既然如此，不如就順其自然吧。 順其自然應該也是莊則曄的一種取舍吧。彼時，簡鈺無言以對，只能給了他一個溫情的擁抱。有些話不能說，有些話說了會傷人，而有些話說出口就是虛與委蛇倒不如不說，沉默有時候也是一種得體的取舍。 想到這里，簡鈺無聲苦笑了一下，什么時候自己心里也變得這般風花雪月，傷春悲秋？眼前的現實實在不允許她的綿軟分心。這一盤棋已經走過了半程，該碼的牌，該建立的聯合都做了，只是棋局能否終如所愿織成一只天羅地網，她也沒有必勝的信息，畢竟再周密的心思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還是那句話，謀事先謀人，而謀人必謀心，而人心偏偏是最大的變數。這個變數也包括她自己，簡鈺有時候也無法把握自己的心意；面對莊則曄，她覺得自己變得貪心了。 佛家有云，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什么最苦？自然是求不得。 為什么？ 自然是因為人心總有不足，所有的貪念都來自求不得。 求不得，也是三天前莫子娜主動聯系簡鈺時，她對自己所有行為的一個高度概述。 莫子娜不喜歡簡鈺，因為簡鈺身上有她永遠也得不到的優越與高貴；但現在她不得不對簡鈺服軟，因為只有簡鈺能幫秦宗耀一把。 莫子娜曾經對自己說過，要與秦宗耀一同下地獄，但是當秦宗耀真的身陷囹圄，她卻無法說服自己置身事外。她愛他，因為她曾經在他身上感受過從小到大都未得到過的“愛”，雖然那份愛很短暫。秦宗耀很花心，身邊女人不斷；他對莫子娜的感情，多半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但嘗過的甜總是刻骨銘心。人生就是這么諷刺，可能是因為求不得，所以她愛他；也可能是因為求不得，所以她也恨他。 莫子娜一直被秦宗耀安排在外出差；事發前秦宗耀給她發了短信，讓她躲得遠遠的，什么人也別相信，什么話也別說。 難怪說墜入愛情的女人最容易滿足；這樣一句話便讓莫子娜覺得他還是惦記著她的，純粹是自我感動的一點暖，瞬間讓她有種為他奮不顧心的宿命感。 簡鈺接到莫子娜電話的那一刻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她安排別人發了許多秦宗耀與不同女人約會的給莫子娜想拉攏她合作也未能如愿，但是秦宗耀出事了，莫子娜卻不顧自身安危，主動現身。 莫子娜是簡鈺必然要爭取的一張牌，但不是為了對付秦宗耀；相反，簡鈺可以幫秦宗耀爭取減刑，只要莫子娜肯配合她。 我們身邊每個人的出現都是帶有一定機緣的，人與人之間的關聯是連鎖反應的一個節點。這些節點，簡鈺都算好了。 隨即看了一眼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莫子娜此刻應該在飛機上，據她說要先回一趟老家然后再抵達這座城市。她一到，另一幕好戲即將登場。 想到這里，簡鈺打開郵箱寫了一封郵件。郵件內容只有三個字， “魚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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