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聽棋

我家臨街。樓下有個商店，商店門口有個棋攤。我經常能聽到下棋的聲音。

說到下棋，我不會下棋。我那個水平，也就是粗略知道個馬走日字相走田，車炮走的一條線。

就這水平，我在大學的時候還參加了一回象棋賽。比賽是系上舉辦的，班長問我水平咋樣，我說我就知道個“馬走日字相走田，車炮走的一條線。”他說，夠了，就你了。“問了幾個，一個臭葫蘆拿個馬直戳戳躍過楚河漢界，撲人家帥跟前要踩死人家，旁人拽都拽不住。另一個拿個炮，架子都不要就直愣愣地轟人家的臥槽馬呢；對方說他，他還說他那是迫擊炮，不用架子。”——就這樣，我被推薦去參加比賽。

戰績不言而喻了，我0：3慘敗，不過耗時長達30分鐘。古語云：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清楚自己必敗，但思謀著也不能敗得體無完膚顏面盡失吧？于是，每走一步都要裝模作樣地“思考”好一會兒。其實嘛，我思考啥呢，就為了不至于輸得太快。你想想，我好歹是代表自己班的，兩分鐘叫人搞倒，即便我個人可以忍，班級的榮譽將置于何處呢？

剛開局，我紅方，先出；我先上個相。對方看了我一眼，嘴里小聲嘟噥：“還是個守勢啊。”

然后我上馬，再然后呢，我基本就沒啥譜兒了，亂了。

那次比賽，我輸的慘而正常，最后是我的磨嘰把對手給急得，耗到他直抓頭發。他越急，我越穩。——一本正經的穩。

別人說看棋看三步的是行家，看五步的是絕頂的大內高手，輕易不要招惹。我看棋最多看一步半：別人快要將死自己，棋子馬上要落地了，我才能看出來。

后來，班里再叫我參加象棋比賽的時候，我直接了當回答：“跟下棋比，我還是唱歌吧。”

后來，工作后，學校弄了個象棋社團，有個懂棋的負責教，非拉我協助。

懂什么愛什么，也喜歡叫別人也愛什么。——這大概是人的通病。他把我的協助當成了很認真的事情。一天早上，他拿出一個棋譜給我，叫我背幾個殘局。他說：“操心學生起碼得懂點兒。”

“背殘局？”我眼睛睜得像靈寶大紅棗，“我看都看不懂平幾進幾是什么意思。你叫我背殘局？還不如叫我背唐詩呢。”

我這一句話，把他的口腔潰瘍直接給氣犯了。

平時我也看下棋，文化中心門口，我借書還書等時間的時候看過。鐵路口，我等人的時候看過。樓下的棋攤兒跟前也看過，但都看不大懂。往往顧了前頭顧不了后頭，用他們下棋人的話說，“沒根。”

不過，我倒挺喜歡在樓上聽樓底下下棋的。

樓下的棋攤子很少閑過：白天有人下，晚上有人下，大清早也有人下。因為有少許的看棋經歷，我的聽棋也就變得非常有趣。

棋藝高的，都很悠閑淡定，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不怎么做聲；出手也很果斷，很干凈利索；也很有拿得起放得下的度量：偶爾失手輸了，哈哈一笑。

你看那些水平不行的，聲音大，急躁。每走一步，都要狠狠地把棋子砸在棋盤上，就像打麻將摸了個自扣，渾身的勁兒都用在了手上。遇到愛爭辯的，還要把脖子鼓得通紅，眼睛睜得渾圓，吵架似地懟你。直到輸了，才像氣球一樣，軟下來。

我就這樣聽棋，辯性格，也能收攏些故事。

下棋是倆人，看棋是一堆人。一個人有故事，一堆人就會有一大堆故事。

那天下午我聽到的故事，逗死人了。

估計是倆水平差不多的，中年漢子，下棋聲音都大，每一個棋子都帶響，很響。這還不算，他倆斗嘴的功夫絕對比下棋的功夫要高，高的多。

那盤棋他倆下了快一個小時，大半時間都耗在了斗嘴上。他們的斗嘴，能寫成一個微型小說。

“給你個馬你敢吃嗎？”一個明顯在抖對方發火，引他上當。“咋了？眼睛睜得像牛卵。怕是不敢吃我的馬，要吃我的人吧？”聽他這話，跟街道要吵架的陣勢差不多了。

我忙放下手頭的書，爬窗口往下看：一個瘦子，一個胖子。瘦子在逗胖子，陰陽怪氣的，手上有動作，臉上有表情。胖子給氣得呼呼呼的，手里捏著棋子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倒是吃呀，你不是能吃的很嘛。”瘦子打口袋里摸出一根煙，拿架拿勢地點著，瞪著對方，嘴里還走腔走調地哼起來。“快點兒，我等的花兒都謝了。”

不管什么事，打球還是下棋，就怕上頭。一上頭就會沖動，一沖動就會失誤，往往會著道兒。

果然，胖子終于繃不住，賭氣吃掉了對方的馬。瘦子然后三兩手就提了胖子的老將。

“服不服？就你這身板，放水里都該浮（服），就是嘴上硬，不服。——標準的高壓鍋煮鴨子——肉爛嘴不爛。”

胖子正因為自己著了道兒懊惱呢，被他這一頓惡損，一下子摟掉自己的體恤，扔到對方的臉上，一拳頭過去，瘦子捂著臉在地上翻滾。

周圍幾個人趕忙抱住暴怒的胖子......棋攤并沒有散去，換了倆人繼續。胖子站在南邊看，瘦子鼻子上貼了個棉紗條，縮在北邊看。

棋盤大世界，世界小棋盤。所謂的謀局，在棋盤上體現得最分明：高手謀局，低手謀子。下棋，看起來是下水平，實地里是下修為。

我聽棋，聽出了各色各樣的人，他們組成了紛紛繁繁的世界。

（攝影：何震）

（作者簡介:陳啟,陜西西安戶縣人。文風力求散淡、干凈、質樸。2008年，歌曲《因為有你，因為有我》（詞曲）發表于《中國音樂報》；散文《酸湯掛面》、《一件棉襖》《吃攪團》等發表于《教師報》。詩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發表于文學陜軍。散文《吃麥飯》入編《2019年中考沖刺卷陜西語文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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