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無癡無癖，不可與交

打開一本書，細細翻閱，在這兵荒馬亂、浮躁焦慮的時候，最是安心。

倉頡造字，一定很糾結。

每個字都有它的意義，它的象征，它背后一定有一個故事，甚至見字如面，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我喜歡字。雖然字丑，但一直癡迷。小時候，還沒上學呢，就在外婆家描字，或者沾著口水翻一本又一本的畫報。外婆家有極多的畫本（也就是小人書）、畫報，甚至還有40年代、60年代的舊書。

那時外婆家還有一個碩大的倉房，用來堆放各種用不著，又舍得不丟的東西。我在那里隨手一翻，找出一本《紅小兵》，再一翻，厚重焦黃的《魯迅全集》，當然不看，全是繁體字，翻半天，不認得幾個字。可是那些畫本、畫報就不同，你可以猜的嘛！而且猜得大半都對。

閑來無事，姥姥會教我認字，作為30年的初中畢業生，她明明是幫老師的，后來又去市飯店當會計，相當有點文化的。可是生了五個孩子后，再找不到人帶孩子，只能辭職在家，做一名全職媽媽，順便照顧那個八級工的外公。      

七十年代的東北，生活還是蠻富庶的，八級工的收入不僅能養活一個大家庭，甚至還挺充裕。這要是現在的深圳，一個普通公務員或者職員，哪怕有房子，不用供樓供車，一個人的收入也養不起一個家，哪怕只有一個孩子，那也是捉襟見肘，何況我外婆生了五個娃。

好在那時，我媽與二姨都結了婚，生得極帥的大舅亦有了女友。只是那女友太美，要求就有些高。必須得有自己的房子，不肯與外婆同住。這下外公犯了難。那時房子都是公家的，全部靠每年的分房來決定住哪里。

大舅才工作兩年，哪里有機會分房？至少也要等上十年八年，每年分房時，都是全廠的大事，想不公平可以，但不能太明顯，否則這些工作就要上廠長要鬧騰，車間主任見了分不到房的工人，心里總有愧，要繞著路走，直到分到房的人拿了鑰匙住進去，這一段才算翻篇兒。

大舅倒不為難，反正結婚與否，他是不急的，還有那么多漂亮姑娘欣賞著他，急的是姥爺，他覺得兒子成了家，才算真正懂了事，明了理，最好馬上分了家，讓他盡快擔起男人的責任來。咋辦？

這房子問題，一直是中國老百姓心口的痛，沒有，急。有，也急，因為覺得還可以擁有更多。有很多，也急，怕政府收稅，影響自己的收益。你看，做人就是這樣麻煩，喜也憂，悲也憂，無時不憂，無一時有樂。

姥姥聰慧，立時想到門前的倉房，干脆扒了重建，蓋一個兩室一廚，在倉房與老屋中間隔一道柵欄，另一面則單獨開一道門，那不就是獨門獨院了嗎？想到就做，正值春暖花開的六月，一切都舒展開來，干啥都順當。

不到半個月，新房子建好了，并沒有花什么錢，工友、鄰居過來幫忙，國營磚廠、瓦廠拉回來磚瓦，三五天建好了，自家親戚再來抹墻，搭爐子，婆娘們再準備好床上用品、廚房用具，婚房就成了。舅舅被擺上臺，只好踩著自行車，帶著我媽、鄰居大娘一起奔了對象家求親，八月末，一個陽光極好的上午，新娘子搭著大卡車來到了姥姥家的后院，直奔新房，在吹吹打打的歡笑聲中，我有了大舅媽。

大舅媽很美，然而那時我太小，還來不及欣賞她的美，留待以后的歲月里慢慢咀嚼。在一次爭執中，舅舅打了她。一氣之下，她包著自己的幾件換洗衣裳就回了娘家。這下好，她那最愛打打殺殺的弟弟直奔姐夫家，不但打傷了姐夫，還將姐姐的新房砸翻了天。你說他傻不傻？

最后的結局就是舅舅堅決要離婚，那美麗的女子哭了又哭，求了又求，最后一看自己的小家，再沒臉多說一句，兩個人在麻木與憤怒中分了手。

不到半年，舅舅又結了婚，這一次，不是漂亮的新娘，除了個子高，是個老師，斯文得很，實在沒啥可看的地方，但人家是書香門弟，肯定不會打人，更不會來砸家。據鄰居講，大舅結婚那一天，前舅媽遠遠在望著自己曾經住過半年的小屋，呆呆地立了很久很久，眼淚一直在流，卻沒有勇氣往前邁進一步。這一場景，鄰居的姥姥們嘆息了多次，每次看到新舅媽經過，總要上下打量一番，再嘆息一會兒，覺得新不如舊，實在是不如舊。可是再不如舊，舊的也回不來了。

沒過多久，原舅媽就遠嫁到了日本，很多年以后，才再次踏上故土，帶著兩個斯文又拘謹的男娃，個子都不高。倒是我大舅的兒子有個傻大個，偏偏性情急躁，動不動就要動手打人，活像大舅以前的大舅哥，十足的混氣。大舅對兒子多數是不管教的，因為一管教，舅媽就要掉淚，每每慈母多敗兒，這話可是一點沒錯。表弟的性子非常不討喜，哪怕如今他結婚生子，我們全家與他也不聯系，每聽到他的消息都心頭一緊，只怕他來找我們，添了無數麻煩。

姥姥曾嘆息過一次，說這孩子，不會是來算帳的吧？你看看，當初我叫他不要離婚，忍一忍就算了，你們夫妻吵架，小舅子摻合一下，是他不懂事。等到你們夫妻和好了，說清楚，以后不能再讓小舅子摻合不就結了。你舅也是好面子，當時一口氣堵在那，你看看，現如今，這孩子就是來報仇的。

聽得我腳底一軟，很怕表弟經常拎著的小刀飛過來，一時小命不保，瞬間逃回家去，連外婆家也不肯常去了。然而我很惦記那些書，尤其是最近一直在追的《雷雨》，我還沒看完呢，還有半部《紅樓夢》，字還沒有猜全。

當年拆了倉房，堆積在舊柜子里的舊書，全擠在小姨的房間，可是她不喜讀書，只喜歡打扮。當時她剛剛高中畢業，卻沒考上大學，于是在派出所里幫忙，如果她一直在那做，不出什么錯的話，用不上一年，就有轉成戶藉警的機會。

可是作為區里數得上的美女，她哪里肯踏實干活呢？不到三個月，她就談戀愛了，如果是與經常送她回家的小警察，或者隔壁的劉小舅，姥姥也就接受了，可是她喜歡的是常被逮去派出所問話，經常穿著喇叭褲，拎著單卡錄音機滿街飛的王小帥，把我姥爺氣得拎起笤帚就打，打得笤帚飛了一地。最后這班是不能上了，找人送去機修廠當學徒工，活生生斷了小姨的公務員道路。

我爸聽了，只嘆息了一句，“老是不讀書，不上進，當然沒眼光，選不到適合的對象。”我聽了，如當頭棒喝，轉頭就去讀書，不管是老掉牙、不符合時代的《紅小兵》畫報，還是古板得讓人喘不氣來連蒙帶猜的古版書，反正讀就是了，否則找個流氓做愛人，這一生，將多么悲慘！

其實讀書并沒什么好處，不一定會改變你的命運，更不能讓你找一個好愛人。可是它能豐富、裝點你的生命。你不會再怕寂寞與孤單，只要有一本書在，你的生活就會精彩。

在一本又一本打開的書里，你將尋找你的夢，哪怕不能實現，亦有那一段的心安。每個字的后面，都有一段想象無窮的故事，有煙花綻放，有星河滿天，有溫柔的手，與欣賞的眼。

明末雜家張岱這樣說，“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癡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張岱少為紈绔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那真是癖與癡，皆來得真與猛，可惜晚年喪國，無家可歸，凄凄慘慘戚戚中，窮困潦倒中離開人世，這不得不說是個遺憾，但他的名字與作品，卻留在歷史的長河中，供后人瞻仰學習。

漫長假期，不知何時是終局。不知道你有什么癖好貪癡，讓你在這慘淡的時光里有個歸處，譬如讀書、寫字、運動、種花、喝茶......

生命里只要有了喜歡的事，活著就有了意義。

當夜晚來臨，當萬籟俱寂，

做自己喜歡的事

就像慢慢充電一樣，你將有越來越多的能量

面對未來，更好地擔當。

無憂明天，無懼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