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謂的音樂“鄙視鏈”中,古風音樂一直處于非常尷尬的位置。雖然在早年也有像《傾盡天下》(河圖)、《琴師》(音頻怪物)這樣的盛世,但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后,它都處于被黑的狀態。知乎上“為什么古風音樂總是被噴?”下有一千多個回答,其中大多數是對歌詞的詬病。辭藻堆砌、無病呻吟、亂用典故、搭配不當、空洞無物等都是常見的對古風歌詞的批評。就拿花粥的《盜將行》來說,“你的笑像一條惡犬”大概可以成為中國流行歌詞里最讓人懵逼的比喻。初稿的歌詞甚至更詭異——“你的笑像一條瘋狗叼走了我的弓”。揚州大學文學院副教授邵曉舟直接說《盜將行》的歌詞“狗屁不通”。雖然古風圈根本不承認身為民謠歌手的花粥寫的是古風歌,但這種不明所以的歌詞也一直是古風音樂的通病。言必稱江山如畫,風流天下;長安繁華,江湖游俠;淚如雨下,青絲白發;少年颯沓,剎那芳華……湊起來也挺像那么回事兒,但細細一品就讓中文母語者陷入自我懷疑。“涼涼夜色”,“思念成河”,“化作春泥更護花”,這幾個詞之間完全沒有邏輯。涼涼的夜色,怎么能為你思念成河?還化作春泥?你讓龔自珍怎么想?雖然堆砌了許多跟古風有關的意象,但卻言之無物,仿佛只要包裝一下就能因為文化韻味而遮蔽了其空洞的內核。簾外芭蕉惹驟雨,門環惹銅綠,而我路過那江南小鎮惹了你三個“惹”字連環妙用,前面是寫細雨蒙蒙中,動景與靜景的結合,后面話鋒一轉,在良辰美景里遇到了你。沒人知道大腿為什么要癢,也沒人知道大腿癢與瘦花變黃有什么關系。二是作曲套路化嚴重,或者干脆直接拿別人的曲來填詞;“大多數古風圈的歌,和弦走式都是既定的4536251或者176543251,來來回回就這一種和聲套路,局限于這一個框架。”古風音樂也是如此,它們最喜歡用356開頭,《美人吟》、《女兒情》、《上海灘》、《笑紅塵》……都是這樣。可是20多年后的古風音樂還在使用這個旋律,而且作曲方法大都是簡單模進、重復等簡單的手法,聽十首和聽一首沒有什么區別。其實,倒也不是說這些和弦套路不好,只是它們非常考驗作曲者的功底。《煙花易冷》用的也是356,但是它卻在曲子里用了大量的7,并且把1765錯了半拍,這就讓聽慣了的套路有了新鮮感。其實,周杰倫在早年非常喜歡用這些和弦公式,但是他就可以用1645寫出《龍卷風》、《菊花臺》兩首完全不一樣的歌。作曲是需要專業知識的,而古風音樂很多都是“有愛同人的自娛自樂”,作詞人荀夜羽剛加入“墨明棋妙” 社團的時候,很多人都不懂樂理。古風作詞人“邪叫教主”就說過:“不管是《九九八十一》還是《權御天下》,都是先出一個模仿J-Rock(日系搖滾)或J-Pop (日系流行)的旋律風格加上簡單編曲基底,然后再定題材,加民樂和管弦。”古風音樂起源于國內網絡社區,雖然本意是塑造文化認同,但其實是青少年尋求認同的方式,描繪的是他們在本土視角下的前現代想象。在古風參與者的想象中,自己模仿的是古典“雅文化”,所以即使古風歌曲的大量題材和意象都來源于傳統市民文學,它也不會去運用更貼近傳統音樂卻帶有民俗感的民歌音樂語言。midi程度太高,會使得整體的音色、質感塑料味偏重,即使詞曲再好也會打折扣。單看詞、曲、唱,其實都還可以,但是編曲的塑料感很重,音色比較落后,混音也有刺感。前兩年非常火的《我的一個道姑朋友》,原曲是日本歌手田井中彩智為去世的爺爺寫的《一番星》。在未拿到原作授權,且在原作者聲明禁止二次創作或者商用的情況下,古風音樂團體“三個糙漢一個軟妹組”就重新填詞制作了這首歌。阿蘭的作品更是古風翻唱重災區,上百首歌被填詞翻唱,涉事的不乏東籬、倫桑、HITA這些在古風圈內很有名氣的歌手。先填詞翻唱,等火了再買版權,網友甚至以“古風婊”這種刺耳的詞語形容他們。這幾年,出于弘揚傳統文化的目的,各種文化推廣向的古風音樂層出不窮。資本也開始看好“古風音樂”這個標簽,大力推舉自帶流量的古風歌手,投資各種綜藝節目和古風音樂項目;許多新興音樂人和團隊也開始創作帶有古風元素的歌曲,在短視頻平臺爆紅。古風雖然是從業余性質的同人文化發展來的,但一直在模仿唱片工業的制作流程和分工結構。當古風歌曲的生產成為文化工業的一部分時,創作者為了迎合消費者,提升古風歌曲作為商品的價值,會刻意強調劇情文案,加入大量念白進行仿古,更“容易接受”的部分被強調,其他部分則被忽略,反而成為一種新奇的風格。而且風口吸引的永遠是追逐風口的人,這讓“為愛發電”變得更加困難。不夠知名的獨立創作者只能在夾縫中生存,新興歌手為了迅速變現,瘋狂蹭所有熱門標簽,恨不得直接出一首“trap+古風+戲腔+社會搖”的作品。前幾年的爆款《紅昭愿》、《芒種》就掀起了一場定義大討論,圈內人將這些歌統稱為“偽古風”,以劃清界限。但糾結這種定義根本就沒有必要,因為古風的概念本來就很模糊。從誕生起,古風音樂就是異質性、多元性的文化產物,你既可以從音樂的節奏織體中找到RAP、R&B、EDM,也可以從歌詞中讀到古體詩詞、方言和戲腔。所以,以“歌手/創作者是誰”來區分古風音樂,對于廣大聽眾來說并不可行。憑什么EDIQ創作的就是“古風”?周杰倫創作的就是“中國風”?圈外歌手創作的就是“偽古風”?與其糾結定義,不如想辦法如何提高歌曲的質量和原創性。虛擬歌姬源于日本,主要靠技術調校,對創作者來說,音樂制作可以更加靈活,而虛擬歌手音樂圈(VOCALOID)重作曲和編曲的特點,一定程度上也彌補了古風圈專業曲作較少的短板。“邪叫教主”和曲作搭檔“海鮮面”就通過虛擬歌姬,制作出了B站拜年祭神曲《九九八十一》和《萬神紀》。“邪叫教主”在創作《九九八十一》之前,又重新粗讀了原版《西游記》,同時查閱了大量文獻資料。“雨霽天青”首次填詞時,正在清華大學讀博士,她的填詞作品還曾被初中語文老師制作成歌詞賞析選修課,成為了學校的精品課程。但是由于之前的刻板印象,不少網友仍然吐槽他們“三句朱砂五句描眉”。也許,作為聽眾的我們也許應當給予更多的包容,不要因為部分劣作,而否定古風100%的作品。 參考文獻: [1]董靜姝. 當代中國“古風音樂”的文化意義、困境和出路[J].音樂傳播,2019(01):29-34.[2]柳犁. 有關國內古風音樂研究現狀的述評(2000—2020)[J]. 藝術教育,2021(01):41-44.[3]孫煒博. 文化批判視野下的網絡古風音樂探析[J]. 文藝爭鳴,2017(08):204-208.[4]朱逸非,孟慶豐,徐安諾. 古風非古——古風歌曲的音樂分析與文化研究[J]. 當代音樂,2020(01):99-1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