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陳福永||黃哥

黃哥

文/陳福永

     黃哥，真名叫民奇，湘西人。他姓黃，其實在女生面前一點也不黃，甚至受苗嶺和雪峰兩條山脈氣候溫和的影響，有時候顯得很靦腆，做起文章來，頗有幾分江南文人的才子氣。叫哥，是因為他工作比我早了一年半載，實際上他的年齡比我還小幾個月，天長日久，習(xí)慣了，叫他黃哥。

    據(jù)說，我只能說是據(jù)說，黃哥剛來新疆的時候，身體干瘦干瘦的，為人卻猴精猴精的。可是眼前的他，中等身材，锃亮锃亮的額頭下兩道濃濃的眉毛，配上一雙俊美的眼睛，鼻子大而能，嘴唇不薄也不厚，恰到好處，整個人顯得格外的精神。只是身體有點發(fā)福，“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不改肉成堆。村童相見不相識，笑問胖子你是誰？”他串改的賀知章的這首詩，也許是黃哥現(xiàn)在體形的真實寫照，與原來干瘦干瘦的他形成鮮明的對比，也許是新疆的拉條子比湘西的米飯養(yǎng)人，拉條子養(yǎng)人，也不虧他屯墾戍邊支援邊疆建設(shè)。他說他是苗族，是典型的湘西苗寨里喝著山泉水長大的人，所以性本自然，喜好丘山，詩書十卷，十里長路，看天聽鳥，倦而和身。我們都不信，開玩笑地說：“你恐怕是地主黃世仁的后代吧，壓迫剝削貧下中農(nóng)，喝著老百姓的膏油把自己養(yǎng)肥了,還想和陶淵明一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他認(rèn)真地說：“黃世仁這個名字，其實很好，讓其世代行仁義之事，只是后人們把他叫壞了，叫壞了。”我們異口同聲“狡辯之詞”，細(xì)看黃哥，風(fēng)度翩翩、氣宇不凡，還正有苗族阿哥的那種俊美帥氣。

    書是黃哥的命根子。黃哥愛看書，也愛買書，買書而讀、看書而思，買書看書是他生活的常態(tài)。這也許是學(xué)中文的人的共同愛好，或者說是通病，但黃哥嗜書如命。起初我們在兵團(tuán)的時候，芳草湖小鎮(zhèn)一條主街，兩條小巷的大小書店，他都轉(zhuǎn)了個遍，吃了個通透，而且是書店的座上客，并同老板混得特別熟。瀏覽翻閱中，有心意的書，不把口袋里的錢花光不為快。那時候沒有信用卡，要是像現(xiàn)在能透支，也許為買書他不知透支的銀子堆成了一座山，這種山就是書山，一直以來，買書應(yīng)該是他生活中一筆很大很大的開銷。平日里，有時出差到呼圖壁、昌吉、五家渠或是烏魯木齊，去大小書店逛一逛，總能收獲幾本心意的書，買到心意的書，總是樂呵呵地的合不籠嘴，像是中彩票大獎一樣高興。他說：“讀書如約會，買書是艷遇！”這種艷遇是人生的一種享受。其實有人是買書不看書，有人是看書不買書，而黃哥屬于那種煮書下酒，研墨喝茶的人，不是用書來裝點門面的人。用他自己的話說：“讀書即未成名，究竟人高品雅；修德不期獲報，自然夢穩(wěn)心安。”那時候我們住在集體宿舍，沒有電視，沒有手機(jī)，沒有電腦……沒有娛樂的一切，我們就靠讀書來打發(fā)閑余的時間，誰讀到有意思的文章就和大家一起分享。一般黃哥讀書最先物的心得，最喜歡分享讀書的見解。一日讀到歸有光的《項脊軒志》，產(chǎn)生了共鳴，大發(fā)感慨：“人間有味是清歡，人間至味是情深，細(xì)細(xì)讀來，就像一泓甘甜的山泉水，帶著些許桂花的細(xì)碎香氣，意趣悠遠(yuǎn)而又沁人心脾，在平淡簡樸的筆墨中，飽含著無法言喻的哀愁與深情，這種深情，自是世上最美的一道風(fēng)景……”有一日，他叫苦不迭，我以為出了什么大事了，原來他家樓上的業(yè)主養(yǎng)魚不小心，水全部漏到了他的書房，浸泡了他幾十年的存書。那天下班他一進(jìn)門，看著汪洋一片的家，趕緊跑到書房一看，也不能幸免，“蒼天啊，秀才餓死不賣書，壯士窮途不賣劍，我的書啊……”這真是《西游記》里九九八十一難里的“通天河遇黿濕經(jīng)書”，不知這一難，他的心理有多難受，以后的幾天，他就天天曬“經(jīng)書”，整個人像秋霜打了一樣，焉了。

    黃哥又是一個熱愛看球賽的人，甚至有點癡迷，我們稱他是偽球迷，他只看球賽，自己卻不打球，只侃球賽，“絕知此事要躬行”嗎，我們是既打球又看球賽還懂戰(zhàn)略，他嗎，當(dāng)一名解說員還差不多。那時集體宿舍里看不到比賽，怎么辦呢？他就在宿舍里皺著眉頭掐著手指算來算去，“張老師家不能去，人家剛結(jié)完婚，新婚燕爾；李老師家也不能去，家里有老人小孩；蔣老師家也不能去……”最后手一拍說：“走，去王敏老師家看球賽。”他給我們分析：“王敏老師一個人，是位老知青，家人都已退休在江蘇老家，而且王老師也喜歡看球賽，看球侃球倍兒棒，而且還愛熱鬧。”于是我們提了二兩小酒，屁顛屁顛地跟在黃哥身后去王老師家看球賽。還沒有進(jìn)大門，就聽見轉(zhuǎn)播球賽的電視聲音，果然如他所料。王老師見我們來了，非常的高興，兩三杯小酒下肚，球賽也到了高潮。后來黃哥搬到了烏魯木齊，喜歡去紅山體育館現(xiàn)場看球，此時我們在家里看電視直播，他成了真球迷，我們成了假球迷，這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變，我們對當(dāng)時的辯解感到慚愧。記得黃哥在兵團(tuán)要結(jié)婚那陣，單位給他分了一套院房。我們幫他收拾庭院，他感慨地說：“我們就像這干柳棍，沒有根，扎在這戈壁灘上才生根。”我說：“當(dāng)年左宗棠進(jìn)入新疆，一直將柳樹種到了天山上，左公柳成為了佳話，我們接著種，引得春風(fēng)度玉關(guān)！”“對，接著種，接著種，以后你們看球賽就到我家來。”黃哥結(jié)婚當(dāng)日，大家鬧洞房，按照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是要“折騰”一陣新郎官的，于是比他年齡大的結(jié)過婚的都拿了一枝紅柳條來“報仇”，沒有結(jié)過婚的就在一邊起哄看熱鬧。他怕挨打，我就在他的褲子里屁股蛋上墊了一個紙板子，別人一打，他就說：“各位伯伯叔叔哥哥下手輕點……哎喲，痛，輕點，輕點，輕點……”結(jié)果這個陰謀被揭穿了，“把屁股上墊的東西取出來，快，快，快，不然下手的更重更狠更痛。”他磨嘰磨嘰了半天，瞥到電視上轉(zhuǎn)播球賽，趁機(jī)說：“比賽開始了，大家看球賽！”有人說：“甭轉(zhuǎn)移話題，繼續(xù)我們的節(jié)目。”第二天，他走路一瘸一拐的，看來新郎官的“印記”不愧是人生的三大“喜事”之一！

    葉芝說：“世界上沒有陌生人，只有還沒認(rèn)識的朋友！”在黃哥的眼里，這句話再恰當(dāng)不過了。不管是江蘇的還是山東的，不管是河南的還是廣東，不管是南方的還是北方的，跟他交往都是一回生兩回熟，三回成朋友。我跳槽到烏魯木齊的時候，身邊的同事大多是湖湘人，我給他說介紹介紹，認(rèn)識一下。一頓飯后，是西出陽關(guān)遇到了故人，還是怎么回事，他們好得就像是交往了幾十年的朋友。杜甫說：“人生交契無老少，論交何必先同調(diào)。”他調(diào)到烏魯木齊沒有幾年，老少皆交，男女同吃。有時在他的房子燒幾個拿手的好菜，約三五小友，酌三杯兩盞淡酒，談古論今，豈不快哉。他善于吃飯，好于做飯，湘菜川菜，不在話下。后來他寫了一篇《烏魯木齊的味道》文章發(fā)表，將烏魯木齊大街小巷的美食一一捋來，好像是他都吃了個遍。有時老家的朋友或是兵團(tuán)朋友來了，只要是提前給他通一口氣，無論工作多么繁忙，叫上幾個本地的朋友請其好好的搓上一頓，搓出味道，彌補(bǔ)別來的感情空白，算是盡了地主之誼。他是一個南方人，但絕沒有南方人的那種小家子氣，而是有北方人的豪氣和大方，特別的大氣，這種大氣就像是他的黃（民奇）氏剁辣子（安吉海的辣椒，四川的嫩姜，吉木薩爾的大蒜，鹽湖的精鹽，兵團(tuán)72團(tuán)的伊力老窯，結(jié)手工制作）的味道，絕對純真。上到九品官員，下至販夫走卒，沒有和他交往不來的。

    “八百里洞庭，南岳衡山，人間仙境張家界……”這些景觀從他的嘴里說出來，一定是讓人垂涎欲滴了。在他的推介下，有一年我去湖南游完了一趟，感受了一下三湘大地的鐘靈毓秀和人文情懷。他問我：“去沈從文故居沒有，他的書買了沒有，沈從文是一代大師，那可是必須要去的地方！”也許故鄉(xiāng)的名人就是故鄉(xiāng)的代言人，代言一種家鄉(xiāng)的美好。“去了去了，買了買了！”黃哥一聽，高興得像銷售員推介出了自己的第一筆生意。是的，誰不說俺的家鄉(xiāng)好，在別人面前夸家鄉(xiāng)好，這種行為本身就是游子對家鄉(xiāng)思念的一種表現(xiàn)。休說臚魚堪膾，家鄉(xiāng)的味道亦是思念的味道，他喜歡給我們推薦湘菜，湘菜本來是八大菜系之一，自然有它獨特的味道，自然有他思鄉(xiāng)的情意。他說：“一桌菜，讓你回到故鄉(xiāng)”，在飯桌上他自然就回到了家鄉(xiāng)，吃了一回兒時的味道。用他自己的話說：“湖南親友如相問，我在新疆好得很，溆浦小竹筍，根根都是情。故鄉(xiāng)，是雨天黃昏時那杯醇厚的米酒，是那把想念了二十年的苦菜。”有時，他回到老家，又在老家人面前不斷的介紹新疆的美好。“被戈壁一步步逼到了光禿禿的山腳，加之人類的強(qiáng)行闖入，致使生存環(huán)境越來越惡劣，但它依然高昂著頭，堅守著自己的陣地，即使死了，也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朽……”他如是介紹新疆的胡楊林。這不前幾天，他作為向?qū)В瑤ьI(lǐng)老家人穿越了一趟獨庫公路，介紹沿途的風(fēng)景，宣傳新疆的美好，把他第二故鄉(xiāng)的美如同第一故鄉(xiāng)一樣推介出去。同為游子，這種心情我深有體會，這也是每一位戍邊者共鳴的地方。

    有人說：“生命中的遇見，都是一種注定，其中，有些人是用來成長的，有些人是用來鞭策的，有些人是用來陪伴的，有些人是用來同甘共苦的，有些人是用來忘記的，有些人是用來刻骨銘心的。”也許和黃哥的遇見，是刻骨銘心的。 獨在異鄉(xiāng)，同處天涯，不言苦痛，不問滄桑。文也縱橫，武也縱橫，下廚房，上廳堂，淡泊識本然，戍邊求成長，取隨意，肩責(zé)任，選擔(dān)當(dāng)，是一個真性情真流露的真君子。

本文編輯：韓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