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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劉奇峰 每次回老家時，都要經過兒時的母校——順陽小學，我都不由得多看幾眼，再給身旁的兒子說一說，這就是我小時候讀書的小學。有次終于忍不住停下了匆匆的腳步，注視著這個安靜美麗的校園，就像是一位安祥的母親，隨時等候著或近或遠的游子歸來。小時快樂的求學時光就在眼前閃現，一位位良師益友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天。我想起了四年級的班主任王嘉平老師，他經常穿著深藍色的中山裝，身材高健，面容嚴俊，留著整齊的背發，一絲不茍，樸素干練，盡顯師者風范。
王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教語文課，他工作非常認真，對學生也是高標準嚴要求。有一學期為了提高同學們的寫作能力，老師要求把課文從第一課背到最后一課。聽到這個消息，同學們就忍不住地議論紛紛：“這要求也太過了吧？那么多課文怎么能全背過？”“光書上要求背誦的內容就很多了，還要背其它的，而且是全背，這怎么可能？”……王老師聽著同學們的牢騷，一點也不著急，也沒有生氣。過了一會他笑道：“同學們，有句諺語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這說明多讀多背對作文很有幫助。既能豐富你們的詞匯，積累優美的句子段落，也能培養你們的語感，潛移默化地提高大家的說話和作文水平。這些課文都是經過教育專家千挑萬選、又經歷了多年時間反復驗證的精彩文章。我們早讀時間充裕，只要大家認真、有信心和決心，我相信你們就一定能全部背過!”就這樣，在以后的早讀中，同學們又多了些背誦的熱情。有些調皮的男生還搖頭晃腦，拖腔拿調……結果還真的背誦很快，絕大多數同學都能流利地背出來。
王老師每上新課，就會先問誰把課文背過了，總是許多小手齊刷刷地舉了起來。有些自信滿滿的同學更是側著身子，把手舉得老高，生怕老師看不見。王老師就會點一兩名同學背誦，有些竟是滾瓜爛熟，用老師的話說就是瓦罐里倒核桃——嘩啦啦沒磕絆。記得自己被點到站起來背誦的是《我愛故鄉的楊梅》，只錯了一兩個字，在一處略有停頓思考，還是比較熟練的。如果課本要求背誦的篇目不能完成，要受到懲罰。當時最嚴重的是不能回家吃飯，要好的同學就會告訴家長，給捎帶些吃的。因為老師的嚴格要求和獎罰分明，大部分同學的背誦效果都很好，作文水平也有不同程度提高。老師對我們的書寫很重視，要求也比較高，他想了許多方法來提高我們的書寫水平。那時沒有這么多字帖，因為學生也沒有多余的錢來買，能保證學習的必需品家長就很努力了。王老師的書法很有功底，板書寫得鏗鏘有力，飄逸瀟灑，對我們有很好的示范作用。他說雖然漢字是方塊字，但一般書寫時上下稍微拉長，左右略窄，類似仿宋體，像人一樣稍微高點，就很好看。剛開始要做到橫平豎直，注意筆畫長短變化及其位置。他經常舉行一些小型的寫字比賽，不必刻意地安排時間，有時剛上課或快下課時，讓同學們寫一張字，可以是剛學過的詞語、名篇章節，或是古詩詞。他把書寫認真規范的張貼到教室后面的黑板上，讓同學們品評觀摩學習。過段時間舉行一次較正式的書寫競賽，成績好的還有獎品，雖然不過是些普通的練習本，但對同學們也很有吸引力，因為那是一種榮譽，更是對努力進步的肯定和鼓舞。那時毛筆字不做教學要求，可是王老師也提倡大家寫毛筆字，有個別同學喜歡的，他也鼓勵把筆墨帶到教室，完成作業后可以在自習課上練毛筆字，并且能夠替代一些鋼筆的書寫練習，他也會經常給以指點。我那時也開始學寫仿宋體，經過一段時間努力，有次書寫也上了墻報，王老師在課堂上表揚我進步很快。后面有位同學聽了很不以為然，不屑地說：“那字有啥好，不就是長吊吊字么！”這位同學平時學習很好，王老師也很喜歡，聽到這話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沉默無語。只聽見王老師有些嚴肅地說：“現階段你們能把字寫成這樣就不錯了，我就是喜歡長吊吊字，你能寫成這樣我也表揚你，把你的貼上去！”受到老師的肯定和維護，我很感動，學習也更加認真了。有次上級領導要來檢查工作，學校準備出兩份墻報，讓班里推薦兩名書寫好的同學。王老師把這個消息在班上說了后，同學們七嘴八舌地喊起來，有的說讓這個去，有的說讓那個去，莫衷一是。王老師決定讓公認寫字較好的幾位同學現場上黑板默寫一首古詩，再讓大家評議最終人選。我也參加了初選，但是以前很少寫粉筆字，明顯感覺力不從心，寫出來的效果自己都不滿意。最后韓小亮和另一位同學勝出，自己落選了，內心有些失落。原想這事也就這樣過去了，誰知王老師后來又給我爭取了一個名額，讓我最終也參與了出墻報。這是我們第一次寫板報，而且是教室外面校園主干道兩邊的墻報，許多外班同學都來圍觀，我們很緊張，也有些興奮。第一次出板報真不容易，我們習慣了練習本上的橫格，寫字時不會跑偏。但是黑板上什么都沒有，我們站在長條凳上，寫著寫著不是朝上了，就是向下了。王老師看見后告訴了我們一個好方法：先按照字的大小在黑板兩邊等分，做個小標記，找一根細線繩拉緊，用粉筆頭在繩子上抹一下，再拉直放在黑板兩邊的標記處，輕輕地拉起線繩中間一撣，黑板上就留下了一條淺淺的橫線，就像木工用的墨斗一樣。我們在橫線上書寫，就中規中矩，整齊美觀了。王老師幫著寫了重要的大字標題，就像畫龍點睛，錦上添花。從那開始，寫板報就伴隨了我以后的學生時代，即使工作了若有需要，也偶一為之。初中二年級時學校組織了一次書寫競賽，我有幸得了一等獎。過了幾天，有位同學竟意外地送給我一封信，那是王老師用毛筆書寫的一首詩：“弟子書展露鋒芒，吾聞此訊喜欲狂。切記滿損謙受益，藝精仍需覽眾長。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十年功夫三缸水，大名定當天下揚。”原來老師和這位同學在同一個村住，他經常向這同學打聽我們的消息，時時關注著我們的成長和進步。
王老師授課方式靈活多樣，依據課本之內又超乎課本之外，他喜歡詩詞楹聯，也用這些傳統文化瑰寶感染著我們。有段時間，班上掀起了搜集對聯的空前熱潮。什么小龍無知嫌路窄，大鵬展翅恨天低；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川被犬欺；天當棋盤星是子，誰人可下；地為琵琶路做弦，哪個能彈......現在同學們相聚，若問是不是王老師這班的，就隨口說兩個那時的上聯，如果能順口對出下聯，基本就是了。老師在課堂上經常穿插一些小故事，既能活躍課堂氣氛，又能激發我們的學習興趣并從中受到教育。有些同學寫字時不注意筆畫長短，還隨意增添和丟減。他就講到從前有個惡吏的兒子考中了進士，非常狂傲，因為自己也是進士，就囂張地在門口貼了一副對聯：“父進士，子進士，父子皆進士；婆夫人，媳夫人，婆媳均夫人”。人們看了都是敢怒不敢言，一位秀才氣憤不過，就在晚上悄悄地改了幾筆，變成了“父進土，子進土，父子皆進土；婆失夫，媳失夫，婆媳均失夫”。一筆之差，意義天壤之別，不動口舌就表達了人們的無比痛恨之情。可見漢字筆畫的長短和增減是多么的不同尋常，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一定要嚴格按照規范書寫，才能準確地表情達意。為了提醒同學們戒驕戒躁，謙虛上進，他又講到蘇軾年少時才華出眾，鄉鄰親朋多有溢美之辭，自己不免有些驕傲自滿，覺得了不起了，就在書房里掛了一副對聯“識遍天下字，讀盡人間書”。他的父親蘇洵見了感到兒子太自傲，就專門找了幾本不常見的書問他讀過沒，小東坡搖搖頭，有些臉紅了。老蘇又挑了幾個字讓兒子認，東坡還是不認識，羞愧地對父親說：“孩兒知錯了。”蘇洵因勢利導：“那你的對聯是不是應該改一下呢？”小蘇軾想了想，暗下決心，于是在原來的對聯前各加了兩個字，就成了“發奮識遍天下字，立志讀盡人間書”。一掃以前的驕傲自滿態度，又表明了自己堅定的決心和遠大的抱負。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一門三父子，都是大文豪。詩賦傳千古，峨眉共比高”。類似的勵志故事對同學們都產生了很大的積極作用。當時四年級有兩個班，我們班以前學習基礎稍差。王老師接管后悉心教授，嚴格要求，同學們學習熱情也逐漸高漲起來，班級總體成績穩步提升。到五年級學制改革，分了快慢班，學校決定委任王老師做快班班主任，繼續教語文。我們在王老師的帶領下，繼續著緊張而快樂的小學最后一年學習生活。誰也沒有想到，突然有一天上午最后一節課，王老師心情沉重地走進教室，低沉著聲音對我們說：“同學們，對不起，我不能繼續教你們了，以后由董老師當班主任，教你們語文。董老師帶過好多年畢業班，教學經驗豐富，希望你們跟著新老師繼續認真學習，都能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我等著你們的好消息......”王老師的話還沒說完，許多女生就開始嗚嗚地哭起來，接著一些男生也開始流眼淚，全班哭成了一團，同學們都舍不得老師走！那天中午放學時間也延遲了，我紅著眼圈往回走，先去告訴玲姐王老師不能去她家吃派飯了。很遠的地方就看見姐姐在家門口等著，和鄰居的大娘說著話，可能是覺得早已過了放學時間還沒見老師來。走近了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大娘就和姐姐關切地問道：“奇峰你怎么了，眼睛這么紅？老師咋還不來吃飯？”我難過地說：“王老師來不了了，他不教我們了！”也沒法多解釋，就轉身回家了。
后來才知道，王老師是民辦教師，工資很低，他還有兩個兒子讀中學，家里負擔很重。那些年鄉村盜賊很猖獗，經常有偷奶羊的，我村就有一晚上被盜了十幾只。我家的圍墻也被挖了洞，多虧母親晚間起來幾次查看，才得以幸免。奶羊是當地農民的一大經濟來源，平常賣羊奶能有些零用錢，若有大的開銷，老人生病孩子上學，賣只羊就能應應急。王老師家也養著幾只羊，晚上還要回家照看，來回十幾公里的路程。晴天還好，遇到雨雪天氣，土路泥濘不堪，要耗費太多的時間。王老師擔心影響工作，但又別無選擇，萬般無奈地離開了他深愛的講臺和學生。那年春節后，我和班長張學印、李彥斌相約去看望老師。剛好二伯從新疆回來帶了些好香煙，我要了一盒，又用毛筆認真地寫了張字“師生之情，天涯難盡”，仔細的折好裝起來。我們記得老師說過他的村子在順陽河的南邊，于是一路走，一路打聽，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個村莊——趙家坡。那時感覺很遠，不知老師那么多年是怎樣堅持下來的？
王老師見到我們非常高興，熱切地詢問我們學習情況，其他的同學怎樣，我們都詳細地給老師說了一遍。期間老師又問道：“你們覺得粉筆和頭哪個更重？”我們感到奇怪，粉筆和頭比起來又短又細，重量上相差豈止百倍？王老師鄭重地說：“當我拿頭種地時，種不好也就是一料莊稼，大不了餓段時間肚子。但是當我拿粉筆時，我面對的是成百上千的學生，如果教不好，說大點，也許就耽誤了許多孩子的一生，我不能誤人子弟呀！”我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好像明白了老師的苦衷。這時師母已經做好了可口的飯菜，我們邊吃邊聊。聽師母說老師剛回來時，總是一個人暗自傷神，情緒低落，容易發脾氣，那是他舍不得自己熱愛的教學崗位呀！現在好些了，農閑之余在給我們寫對聯。臨走時老師找出了給我的對聯，因為給學印和彥斌的還沒寫完，就每人給了一本書，鼓勵我們好好學習，路上注意安全。這之后許多同學都三五成群地去看望了老師，帶回來無數囑托和書刊與大家分享。老師給我的那幅對聯是“讀萬卷書志在四方，攻千重關心懷天下”。現在看來這是多么振奮人心，豪情滿懷的鼓勵，可惜我在很長的時間里忘了這份語重心長的諄諄教誨，殷殷期望，以致放松懈怠，碌碌無為。如今年過不惑，驀然回首，悔之莫及。臨近畢業的一天下午自習，董老師高興地走進教室說：“告訴同學們一個好消息，我們的王老師來看望大家了！”教室里歡呼雀躍起來，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興高采烈的王老師把一個大包放在講臺上，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們，很快就要畢業考試了，希望同學們在緊要關頭不松懈，聽從董老師的復習安排，爭取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初中。他給我們每人寫了一幅對聯，希望能對大家的學習有所助益。同學們又是興奮激動地鼓掌，也只有這掌聲能表達我們對老師的愛戴和謝意。隨后他叫著每個同學的姓名一一上臺領取，全班四十多幅對聯，內容無一重復，老師是多么地用心呢！??如今王老師已過古稀之年，滿頭銀發，但依然精神矍鑠，勤學不輟。老師關心時事，位卑未能忘國。他把老一輩革命家的生平事跡用詩歌描述出來，刊印成冊，被富平及照金等地革命紀念館永久收藏。老師現為陜西省詩詞學會、渭南市書法協會會員，主攻隸書，字體敦厚有力，工整嚴謹，一如其治學行事之態度，實為我等后學楷模。微信作為一種便捷高效的通訊方式流行以后，老師與時俱進，學以致用，而且取名曰“夕陽無限”，足見其積極心態。我們這些學生建了個師生群，把老師請了進來，尊為群主。有一次他把珍藏多年的班級合影發到群里，引來一片驚嘆，年過不惑的我們看到自己十一二歲的模樣，一個個都感慨萬千。更令人感動的是他一直保留著我們的學籍冊、送他的賀卡、甚至是一張紙條。上面留著我們稚嫩而純真的話語，看到自己近三十年前的字跡，我們內心萬分溫暖和感動，這是怎樣的一種關愛、牽掛和情懷！
學高為師，德高為范，王老師用自己的實際言行踐行著一位師者的準則。在年少時能遇到老師的啟蒙指引，是我們的幸運。師恩難忘，無以為報，惟愿吾師身體康健，晚年得福！?作者簡介：劉奇峰，華朱鄉順陽村人，出生于70年代末，求學于西北農林大學，現在西安植物園工作，喜書法、讀書，遠足山水，最愛荷鋤植綠，惟愿綠滿神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