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水關往事 李貴耘 爺爺奶奶的老宅坐落在西水關原友誼路27號,是我們曾經的兒時樂園。于是乎,“西水關”便成了我們這一大家子對老宅的代稱,一直沿用至今。 (一)老宅 西水關,是我們對爺爺和奶奶的老宅的代稱,一直沿用至今。老宅坐落在西水關友誼路27號。 說是路,其實就是一條窄窄的巷子,鋪路的石板被時光打磨得圓潤光滑。沿路是一溜的高門檻低屋檐老式民宅,清一色的泥巴土墻,茅草蓋的房頂上常年結滿蛛塵。民宅多是厚厚的木板門,有對開的,有單扇的,不時能看見一個老嫗依在腰門上發呆。 據老輩人說,老宅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如此算來,老宅建成要追溯到清朝光緒年間。老宅的圍墻是用黃泥夯成的厚厚的土墻,兩米多高的院門,輕輕一推便發出“吱呀—”的聲音。跨過高高的門檻,便是一個七八米見方的院子,正對著的就是老宅的堂屋。 老宅小院 老宅的框架均是由木頭柱子搭建,外墻為青石板,輔以竹片編織而成,再以煤灰、石灰攪拌粉糊。屋內墻上貼上報紙,每逢過年,重新貼一層報紙就是家里的大事,天長日久,便累積成厚厚的紙墻。老宅的主體是一層半結構,在上層與屋頂形成的三角形空間里用來堆放各式雜物。 穿過小院,上兩級青石打磨的臺階,再跨過一個門檻便進了堂屋。屋內是凹凸不平的泥巴地,空氣中時時泛著泥土的氣息。八仙桌、太師椅、馬凳,還有后面臥房里的雕花床、縷空衣柜,默默記錄著舊時的日子,見證著家族的變遷。記得在兒時,騎在寬寬的馬凳上,捧一本五叔的《三國演義》小人書細細翻看,真是津津有味悠閑快活。 老宅山墻 堂屋的右側,是并排著的一間耳房和兩間廂房。老式的木質板壁,加上后來改裝的玻璃窗戶鋼筋窗欞,再粉飾一層天藍色的油漆,總覺得有些格格不入。 堂屋的左側,是四百多平方的菜地和花草樹木,阡陌縱橫,雞犬相聞。奶奶在這片菜園子里勞作了大半生,種了多年的菜,從園子里一鋤一鋤挖出了全家人的生活來源,也為一家人提供了日常菜蔬——山藥果如花生米粒般大小,油炸后爆炒,噴香;紫紅色的洋荷,可炒食、可涼拌、可制泡菜,風味獨特;還有白色的木槿花可作煮湯食用,吃起來粘粘的,有清熱解毒之效。 墻里花香墻外道。園子里的蘋果,梨,花紅,金秋時節總是綴滿枝頭,不時還有一枝伸出墻頭,讓圍墻外的路人也垂涎欲滴。小院是花的世界,各種認識不認識的花兒時時點綴著小院,寒來暑往總有花兒綻放著,給老宅帶來勃勃生機。 園子里的父輩六兄妹 西水關是大家庭逢年過節必然相聚的地方,更是我們這幫孩子的樂園。從記事起,我們便與這里結下不解之緣,無論是幼時還是上學,以至于后來離開安順讀書、工作,只要回家,必回西水關,去尋找無憂無慮的快樂,去共享親人團聚的親情。 細細想來,那時的園子比現在的高樓大廈花園洋房不知要強多少倍。園子里一壟壟碧綠的菜畦,高大的皂角樹,紫紅的牽牛花,四季就沒有重復的景色;夏天的鳴蟬在樹枝上長吟,蜻蜓在半空中盤旋,不知名的雀兒忽地從林間直沖云霄。 這里自然成了我們的樂園,所以小時候最喜歡的事莫過于跟著父母去西水關了。在我們這一輩中我是年紀較大的,帶著一幫弟妹在園子里躲貓貓,玩泥巴,跳大海,當然,少不了的還有爭吵打鬧,個別淘氣的挨大人打罵也成了家常便飯。 園子里常玩的兩種草。一種是公雞草,長得象公雞的腳爪子,韌性十足,一人拿一根挽個結,串在一起使勁往兩邊拽,誰的斷了就算誰輸。還有一種是狗尾巴草,毛茸茸軟綿綿,憨態十足。 這個園子仍舊關不住野小子們貪玩的心。于是,一河之隔的熙春公園又成了我們的另一片樂土。所謂公園,就是一架老掉牙的直升機,還有一座袖珍假山,就在今天速8酒店那一片。不過這也足以讓我們樂此不疲了,童年的心就是容易滿足,簡單生活無限快樂。 熙春舊景 1984年父親從關嶺調回安順時,我用一個塑料袋裝了幾條小魚從關嶺小心翼翼一直拎到安順,細心地養在園子里的一個石缽中,每天都要看幾回。后來每幾日魚就會減少一條,長輩們說是被野貓叼走了,讓我傷心了許久。 80年代末,隨著奶奶逐漸年邁,不再有精力打理園子,曾經的果園菜園慢慢變得荒蕪。幾個叔叔一合計,把菜地推了,在園子里蓋了座大房子,準備用來開個茶館。說是房子,其實就是四面墻,外加一個遮風避雨的頂棚。平整了菜地,修葺了花臺,著實面目一新。后來茶館沒開起來,房子里擺了幾張臺球桌,我們兄弟幾個也瘋狂地迷上了臺球。那時我上高中,中午間隙都要帶上同學跑到這里玩上幾局。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大房子一直是我們玩耍的好去處,成了西水關的新地標,是我們到西水關的打卡網紅地。 91年,大房子被拆,父親和七叔在園子后面修了三間平房,西水關的改建拉開帷幕。92年,屹立了一百多年的老宅被推倒,父輩們開始陸續在這片土地上修房蓋樓。幾年時間,鋼筋樓房取代了木板房,水泥混凝土覆蓋了泥土地,菜地果園已無蹤跡可覓。幾棟樓圍成一個四方小院,抬頭只見一片局促的天。唯一留下的,是院子中間的那棵皂角樹,陣陣風兒吹過,一串串皂角在風中搖曳,似在低聲訴說園子的過往。 皂角樹 轉眼,新世紀悄然來臨,西水關納入舊城改造規劃。隨著推土機的陣陣轟鳴,所有的建筑一夜之間夷為平地。花、草、樹都已隨風而逝,老宅、大房子、新樓房,成了永遠的回憶。 再后來,就變成奶奶終老的這套回遷房,也很寬,下一輩們跑出跑進熱鬧非常,只是再不會有老宅的感覺了。就像奶奶說的,那片地是祖上傳下來的,是金不換,一千萬也不賣,盡管她對一千萬根本沒什么概念。 世事變更,老宅也隨著時間的流逝遠去,留在心底的那份記憶漸漸變得遙不可及。 新樓房 (四)爺爺 時光悠悠,在泛黃的記憶深處,對西水關的最早的印象要翻到40年前。 那是爺爺去世的日子,我和堂姐頭上包著孝布,跨過一尺高的院子門檻,穿過彎曲狹窄的石板小巷,給大人們去辦點跑腿、喊人之類的瑣事。 爺爺在我記憶中只是一個古裝戲人物般的存在,一襲灰色長袍,頭上是一塊四方布圍起來作的帽飾,一縷山羊胡,手持一根煙竿,端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 對他老人家再沒有過多的印象,只是后來聽長輩們說他很嚴厲,也很要強。好在奶奶是典型的三從四德中國傳統婦女,把他和一個大家庭照顧得井井有條。 爺爺在家中是絕對權威說一不二。父親打小成績就好,可念書只到初三,爺爺就以家庭困難為由不讓他繼續念了,縱使奶奶百般求情、老師上門勸導也沒用。后來父親說,每每聽到三中傳來的讀書聲就偷偷抹淚,陪奶奶上街賣菜時遠遠看到同學就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不過我想爺爺對孫輩們應該是很寬容慈善的,七叔百講不厭的一件事“我在三四歲時要香蕉吃,得不到滿足便會跑到堂屋中間打滾撒潑,屢試不爽。” 在我們這十來個孫輩中,爺爺只見過兩個孫女四個孫子,始終沒等到這個大家庭開枝散葉的那一天。 爺爺的照片 (五)奶奶 奶奶儼然是西水關友誼片區的一張名片,一是長壽,二是家庭和睦家風正,三是子女孝順兒孫滿堂。 奶奶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傳統婦女,一生勤儉操勞,任勞任怨,辛苦持家。從太奶奶、爺爺、父輩到我們這輩人算來,奶奶盡心盡力照顧了四代人,見過太多的生老病死,經歷過無數的人情冷暖。 奶奶從沒念過書,不識字。但她認得象棋的32個棋子,認得136張麻將牌,幾個孫子的象棋還是她教的。奶奶知道要讀書,常說的“一張白紙飛過街,哪個讀書哪個乖”直白淺顯,也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的孔孟之道,后來也一直因兒孫輩出了多個大學生頗為自豪。 奶奶做過很多營生,干過合作社,背過上百斤的糧包,做過鞭炮,經營過菜園。童年時陪奶奶到西街菜場賣菜,兩個大撮箕里整整齊齊的堆滿了剛從園子里摘下來的各色新鮮菜蔬,印象最深的就是白色的木槿花整齊地擺成一排排,一分錢三朵。陪奶奶賣菜的回報就是可以給我一角錢,換一盒鞭炮,在院子里放個痛快。 奶奶很注意形象。記得她到了八九十歲時,每逢要照相,她都要捋捋頭發,扯扯衣襟,嘴里不停念叨“丑的很,照哪樣嘛”,其實早擺好pose等待按下快門了。奶奶更注重人品。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好名難得”,告誡我們人在世上重要的是留個好名聲,她自己誠然如此。 奶奶一生體健少病,幾乎沒怎么去過醫院,僅有的幾次去醫院都是由于摔倒等意外,這得益于她終年勞作、長期務農而鍛煉出來的強健體質。所以她自立性很強,到了92歲還能上娛樂室打麻將,95歲仍然自理生活,100歲時神志基本清醒。到了后期由于長期不動身體機能逐漸退化,開始神志模糊記憶衰退,終日與輪椅為伴。 2018年的最后一天,104歲高齡的奶奶溘然長逝,沒有痛苦,走得安詳。 40年后,我們頭上包著孝布,為奶奶守靈,送奶奶最后一程。 奶奶的照片 (文中照片均由作者提供) · 作者簡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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