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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里的薄命女子多，正所謂“千紅一窟，萬艷同杯”，在那個男尊女卑，女兒如漂萍的年代，女人的命運，從來就不在自己的掌握中。不管是丫環下人，還是所謂的千金小姐，誰也逃脫不了命運無情的擺弄。 而香菱，則是苦命人中的苦命人，作者形容她為呆香菱，但其實，她更是苦香菱。 香菱雖苦，卻不自知，或者說，她大概是選擇性地遺忘了，這就更讓讀者為她的命運唏噓不已。她本來也是大家閨秀，有恬淡高潔的父親，賢淑溫柔的母親，她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如果不出意外，她會在最溫暖的環境中長大，讀書品茶是日常，也一定會有一個美滿的歸宿。 但這些，都隨著三歲時的那一次意外結束了。從此她的命運就如浮萍，前途不定，行路曲折，風吹雨打，也只得獨自承受。被拐子拐去，長大了，又被奇貨可居，賣給兩家人，也因此被薛蟠搶去，還鬧出了人命官司。 這樣的人生過往，有多少的血淚和辛酸啊，可是在賈府出現的香菱，卻是一個十分單純，甚至有點兒呆呆的女孩。她對這個世界，好像從來沒有要求，也沒有什么期盼，就那樣風輕云淡，看不出憂傷，也沒有憤怒。 雖然大家都說她的容貌和品格像東府的秦可卿，可就是這樣一個仙子般的人兒，卻給了呆霸王薛蟠作小妾！原本是官宦小姐，生得又如此美麗，命運卻沒有給過香菱一點好臉色啊。 香菱初到賈府時，周瑞家的好奇，向香菱詢問她的身世，家鄉。香菱只有一個反應，都搖頭，說：“不記得了。”雖然她本人很平靜，可是周瑞家的和一旁的金釧兒都忍不住為她傷感一回。可見香菱真是命苦。 她到底是真忘記了，還是素日被人販子嚇怕了，再也不敢說出家鄉父母，久而久之，也真的淡忘了？誰知道呢，也許，香菱早就慣于逆來順受，她知道自己的命運不過如此，沒有希望，也不敢奢求。活著，就只是活著，到哪里，都不過如此了。 香菱很簡單，沒什么心眼，為人也善良，縱使被人販子養那些年，但刻在骨子里的淡泊和高貴仍改變不了。也因為如此，她在賈府還是比較受人喜歡的。薛姨媽也覺得自家兒子糟蹋了她，便鄭重地擺了酒，給了她妾室的名份，算是有一個保障。這應該是香菱收到的最大的禮物了。而她在薛家既要服侍薛蟠，又要服侍薛姨媽，勤謹仔細，也從來沒一點差錯。 一開始，香菱過得還算是可以的吧。沒有大的憂愁，有的只是一些小煩擾，比如薛姨媽嘴碎愛嘮叨，薛蟠不會憐香惜玉，但這些都沒什么大不了的。畢竟，生活是安定的，而薛蟠圖她新鮮，尚有幾分情意。 但這樣的日子，并不長久。薛蟠花心而粗俗，就算是像香菱這樣的女子，不幾天也就丟到腦后了。他一會兒要勾搭柳湘蓮，一會兒被偶然看見的黛玉酥倒，一會兒又不知在哪里鬼混。這樣的人，哪里配得上香菱！ 可是香菱對他死心塌地，在薛蟠調戲柳湘蓮不成，反被暴捶后，香菱的眼睛都哭腫了。她對薛蟠的好，還有愛意，是再明白不過的了。也許僅僅是因為，這個人是自己終身的依靠，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就認定了他，而不問值不值得，也從來沒有抱怨和圖謀。 在婚姻上，香菱是不幸的，遇到了薛蟠，假如她嫁的是當初的馮公子，就不會是這樣的光景了！她本來即將苦盡甘來，卻被命運的手一步步推向深淵。 香菱也不是真的毫無所求，只是她求的，不是榮華富貴，也不是一顆真心，這些都不在她的范圍之內，大約做夢也知道是奢侈。她內心所向往的，卻是讀書，寫詩，成為一個詩人。這和那些勾心斗角，爭風吃醋的妾室，丫環們有著天壤之別。 但這個愿望，她也從來沒說出口，也不對任何人提起。雖然寶釵是個好說話的人，而她自己和黛玉的關系又不錯，兩人有不少互動，甚至可以手拉著手一起走，可她也從來沒請教過黛玉詩詞方面的東西。兩人坐在一起時，談的也是刺繡和下棋。面對著才情滿腹的黛玉，香菱的內心一定是膜拜的，她也想成為那樣的人。 好在，薛蟠挨打后，寶釵終于帶著香菱進了大觀園，圓了香菱的一個夢。這下，香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她拜黛玉為師，開始學習寫詩，整個人如走火入魔了一般，顧不得吃飯睡覺，生活里只剩下寫詩這一件事，倒把眾人大大驚奇了一回。功夫不負有心人，香菱終于能寫出像模像樣的詩來了，她感到無比的快樂，而眾姊妹也為她而高興。 這樣的日子也是短暫的，連小姐們寫詩都算不得正事，何況是香菱？當聽到薛蟠要娶妻的消息時，連寶玉都為香菱的將來而擔憂，香菱卻跟沒事人似的，聽聞夏家小姐能詩會文，巴不得早日嫁過來，又多一個作詩的人了。 香菱對于自己的將來是沒有盤算，也沒有要求的。可能她覺得，這樣的日子就可以了，正妻嫁過來，她安份守己，好生服侍，大家相安無事即可。不知道是她的要求太低了，還是她把人性想得太好了，竟沒有一絲危機感。 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爭取，謀劃著。比如襲人懂得站隊“金玉良緣”；趙姨娘成天上跳下竄，也是想多撈一點好處；尤二姐也盼望著鳳姐早死，好成為正牌夫人。香菱的處境并不比她們好，跟在薛蟠身邊多年，沒有所出，而薛蟠早就厭了她。薛姨媽和寶釵自然不會太為難她，可哪個正妻能特別大度，更何況，以薛蟠這樣的品性，能娶到什么賢良之人！ 果然，薛蟠娶回了頭河東獅，天天鬧得雞犬不寧，而且一來就將香菱視作眼中釘，欲除之而后快。夏金桂使盡了手段，搭上自己的陪嫁丫頭，將香菱折磨得半死不活，一身是病痛，薛蟠更是不分青紅皂白，為了一己私欲打她。可憐香菱柔弱，如何禁受得起那下死手的棍棒？ 這個時候，薛姨媽為了息事寧人，竟然說出發賣香菱的話。不管是有意還是氣話，香菱被嚇到了，跪下哭求，寧愿做丫環，只求別賣了她。被拐賣，是她一生中最大的痛楚啊。她以為只要夠溫馴，夠聽話，就能平淡的過日子，可是命運卻再次露出猙獰的面目，讓她瞬間懼怕不已。 好在，寶釵最后保住了她，她跟在了寶釵身邊。而從此以后，她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心中郁結，病痛折磨，很快，香菱就香消玉殞，離開了這個世界。 香菱雖然命運坎坷，可是她從來都是靜靜地接受了這一切，直到最后，悄然而逝，像秋后的菱角萍草，只有一縷淡淡的幽香，說散就散了，讓人唏噓不已。 作者：阿五，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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