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揚義烈勵風化 ——王茂蔭與《皖省褒忠錄》 文 / 陳平民 (安徽黃山) 2021.09 王茂蔭編過一本名為《皖省褒忠錄》的書。這是他生前唯一的編著。同他的遺著《王侍郎奏議》一樣,是研究其政德思想,開展政德教育的絕好教材。 王茂蔭是個民本理念深入骨髓、家國情懷貫徹始終之人。在他看來,人心向背決定一切。他所處的咸豐年間,國家面臨內憂外患,大清政權風雨飄搖,最高統治者和各級官員理應順應潮流,多做順民心得民意的事,勵精圖治,才有希望實現中興。否則,人心一去,國將不國。太平軍興伊始,他就主張“剿匪”,同時主張對殉難士民予以旌表,對其家屬予以撫恤,彰揚義烈,勸善褒良,以勵風化。 清咸豐三年(1853),那是個血雨腥風之年。 這年正月十七日(公歷1853年2月24日),太平軍占領皖省省城安慶,二月二十日,太平軍定都天京(南京)。皖省被兵,正是始于這一年,戰亂頻仍,日益糜爛。太平軍定都天京后,溯長江而上西征,同年六月,攻陷蕪湖、池州等地。十月,奉命回皖會同巡撫蔣文慶等辦理防剿事的工部侍郎旌德人呂賢基,于桐城、舒城被攻克后殉難。在京的皖省京官太仆寺卿王茂蔭,深為震驚。同年十月二十三日,他給文宗皇帝上了《殉難士民請旌折》。 (王茂蔭《皖省褒忠錄序》書影之一) 王茂蔭上這個折子,目的是“請旨旌表殉難士民,以彰義烈而勵人心”。他勸諫文宗皇帝:國家一向勸善褒良,平時對節婦義民都要予以旌表,如今稽討“逆匪”,對那些死難的士民,更應“旌揚”。朝廷應當準許建祠祭祀,對被害最烈的人,要從優封表。咸豐皇帝對這個折子,作了近三百字的硃批,完全采納了王茂蔭的建言。 文宗皇帝作了諭批后,王茂蔭與皖省京官給事中定遠人方浚頤、御史涇縣人吳焯、御史懷遠人林之望等人策劃,決定編著《皖省褒忠錄》一書。 當時,清政府工作的重心是幣制改革,軍費籌措。王茂蔭早在咸豐元年九月就上疏建議發行鈔幣,是咸豐朝建議幣制改革的第一人。咸豐三年十一月初二日,王茂蔭由太仆寺卿擢升為戶部右侍郎兼錢法堂事務,成為清政府主管財政貨幣事務的要員之一。他正為幣制改革、錢鈔發行和軍費籌措之事,忙得昏天黑地,編著《皖省褒忠錄》只能是先行策劃,一時還擺不上議事日程。 咸豐四年三月初五日,王茂蔭針對官票、寶鈔和各類大錢發行后出現的通貨膨脹,上疏《再議鈔法折》,提出四條“章程”,結果受到“嚴行申斥”,一周之內被改官兵部左侍郎。清代,兵部長官是最沒有實權。由戶部右侍郎兼錢法堂事務改任兵部左侍郎,對王茂蔭而言,有左遷賦閑之意,但職守上“亞(壓)力山大”的局面有所緩解。 (王茂蔭《皖省褒忠錄序》書影之二) 咸豐四年的深秋,北京宣武門外歙縣會館內的幾棵老槐樹,葉子雖然掉落十之七八,枝椏也有點稀疏,但卻顯得精神。一天,方浚頤、吳焯、林之望來到會館,他們是與王茂蔭約好,來商議編撰《皖省褒忠錄》事。“有勞各位同鄉,子懷有失遠迎!”王茂蔭在老槐樹底下,向他們拱手歡迎。 王茂蔭領他們沿過道,拐了彎,進得寓所。他們見堂堂二品京官,居然蕭然一室,既無家眷相陪,也無下人伺候,除了墻上掛有居揚畫家程奎的一幅山水畫和“京都名人”戈其邁的行草橫幅,以及滿書櫥的典籍,便別無長物,都嘖嘖稱嘆。 (王茂蔭《殉難士民請旌折》書影) 賓客坐定后,王茂蔭通報了文宗皇帝對自己《殉難士民請旌折》的諭批,談了《皖省褒忠錄》編輯構想和分頭搜集資料的計劃,各自談了想法和意見。 王茂蔭與三位皖籍同鄉,此前分別見過面,但同時會面,這還是第一次,這年他五十七歲。他對方浚頤說:“夢園給事中(方浚頤,字子箴,號夢園),據聞你是定遠人,祖籍徽州休寧流口,是否?”“是的,子懷侍郎,敝人比先達年少十七歲,晚十二年舉進士,你就稱我小老弟吧”,浚頤回答。王茂蔭說“江淮盛傳'懷詩、壽字、定文章’,你個定遠人,擅于撰文呀”。“他家學淵源深厚,'清白家風六代傳’,品學兼優,與其弟方浚益、方浚師,號稱'爐橋方氏三兄弟’哩”,不知誰又插了一句。“慚愧,慚愧!”浚頤很自謙道。 王茂蔭把臉轉向吳焯說:“吳焯御史,我知道你是涇縣茂林人,道光三十年進士。我在兵部任職,你為幫辦東城御史,你我等人曾會奏,稱'夷人猖獗有年,惡貫滿盈,神人共憤,沿海各省,無不欲食其肉’,可記得否?”“記得,記得,余祖籍亦徽州休寧,左臺吳氏之后。這些年內憂外患,國人遭殃!《皖省褒忠錄》是要好好編,激勵士氣”吳焯回話。 (林之望的桑梓地皖北懷遠古鎮) 王茂蔭又轉向林之望:“遠村御史(林之望,字遠村),閣下懷遠人,'懷詩’指你喲,詩一定作的不錯?”“子懷侍郎,敝人不才,祖籍福建莆田,小你十三歲,小老弟也,向先達您學習”,林之望很低調。“林兄亦出于幾代書香門第,所謂'九龍世澤’,品學兼優,鄉里稱頌。林兄自幼聰穎,五歲能作《詠桂》詩,因家道中落,嚴冬深夜讀書,雙足插在干麥糠中取暖,很了不起”,方浚頤插話。 他們一干人就編書統一了思想認識,決定在皖省分片搜集和審核資料,有必要聯銜上奏就酌情聯銜上奏,爭取在皖省兵事基本告竣之后,由王茂蔭統稿,把書編印行世。經費問題,大家共同籌集,即便捐俸,也要將書稿付梓行世。 時間過得真快,很快到了咸豐八年。這年七月,王茂蔭因病辭官。同年十月,移居東城玉清觀。次年夏月,方浚頤、吳焯、林之望來玉淸觀看望王茂蔭,同時將搜集到的資料交給王茂蔭編輯。他們帶來的資料有一份三人于咸豐九年五月初九日,聯銜奏給文宗皇帝的子《匯請殉難民人等懇恩分別旌恤折》和宗皇帝三道諭批。 (方浚頤著作影印) 他們三人于咸豐九年五月初九日聯銜奏折中,如實反映了一個晚清士人為國殉難的故事,這個人叫方允镮,是歙縣人,道光二十年進士,他們同朝為官,一樣視氣節為性命。早在道光十七年,王茂蔭祖母八十壽辰時,方允镮與金讓恩等人作過《敕封太安人誥封太宜人旌表節孝王老伯母方太宜人八十壽序》。關于他的文字介紹,有關史料中也許能找到,而他在咸豐年間在籍殉難的事跡,以及咸豐詔令對他予以旌卹,卻只有王茂蔭編著的《皖省褒忠錄》有明確記載。方浚頤等三人在奏折中反映:原任刑科給事中方允镮,安徽歙縣人,咸豐二年丁艱回籍,三年,聞賊犯金陵,與該縣官紳勸捐團練,該員家極貧寒,所居離城又遠,往來城鄉,均系自備資斧絕不用公局一厘五年正月,賊犯徽郡,該員因病在家,不能出御,二月十二日,聞府縣城并陷,即絕粒,數日不死,旋吞銀指環,又不死,延至三月初三乃死。該員之死,雖在賊退之后,而立志不食實在城破之初。懇乞文宗皇帝恩加旌卹,以慰忠魂。文宗皇帝對此,特作硃批:“給事中方浚頤等奏請將殉難在籍給事中議卹等語,安徽歙縣在籍給事中方允镮于咸豐五年二月間,賊陷徽郡時,絕粒殉難,情殊可憫,著交部酌量議卹,以慰忠魂。欽此。” (方浚頤上奏時用的印章) 《皖省褒忠錄》刊有王茂蔭所撰序言、咸豐皇帝諭批四道、同治皇帝諭批一道,還有清廷議恤公啟、?典須知、申報議?宗圖式、履歷清冊式與旌恤條例;書后輯錄咸豐九年(1859)五月奏報的皖省各府州縣殉義人員名單、身份,間或附有殉義簡況。 他在《皖省褒忠錄序》中,開宗明義對“忠”作了解說。他說:“昔周公制《謚法》,危身奉上曰忠。歐陽公曰:'士不忘身不為忠,豈不以緣飾經術尚可偽為。惟臨大節而不奪,乃足以讓扶綱常,砥礪風俗哉。’”又說:“皖省素崇氣節,自咸豐三年軍興以來,士民倡團殺賊力竭,捐軀無絲發顧慮,即婦女孩提亦知敵愾同仇,舍生取義,于此見民彜之不泯,而我朝培養之澤,感人者深也。” (吳焯故里涇縣“吳氏大宗祠“) 王茂蔭將咸豐三年的《殉難士民請旌折》原文以及文宗皇帝的諭批一道刊印。 同治元年(1862)皖省軍務基本告竣,王茂蔭重新復出,他在志同道合者中募捐醵金,將《皖省褒忠錄》梓行于世。該著系線裝本,木刻,不分卷,扉頁印“咸豐己未年 奏皖省褒忠錄”,內文有王茂蔭撰《皖省褒忠錄序》,落款“同治元年八月上浣賜進士出身工部右侍郎古歙王茂蔭謹序”。當時,王茂蔭官工部右侍郎兼錢法堂事,居北京潞河寓所。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與什么樣的人在一起,很重要。王茂蔭與方浚頤、吳焯、林之望諸人,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相同,能走到一起,成就一事,勢之必然。 (初稿于2020年5月4日,次年9月16日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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