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 上次解答了專欄學習者的兩首格律詩問題,收到反饋還不錯。因為詳細講解了第一首的修改,就將第二首詩的修改作為作業留了下來。作者在閱讀了回復文章后進行了自己的思考,再來探討,不過思路卻有些偏頗。 因此他開通了另外一個咨詢求助,今天就他的第二首作品做出回答,談一談問題以及后附新一首作品的修辭問題。
兩個問題分開答復。 第一個問題,這首五絕的問題在哪?
其實這首作品問題不大,而且我也說過,關于文法、詩思只要不出現大的悖逆,影響整首詩意境和諧的,都是小問題,甚至有可能在一系列作品中逐漸形成自己的風格特色。而文風這種東西,旁人是很難置喙的,到底怎么樣要看受眾,也就是你讀者的品味如何。 所以這首作品中,我上次指出的問題在第二句,還是單句的聲韻與表達問題。 “書箋懶滿桌”,相對于原作“書紙懶滿桌”而言,只是調整了第二字的平仄,成為合律的“平平仄仄平”,那么合律之后,如果在誦讀方面還有問題,無非就是小詩病了。 我們多朗讀幾遍,就能感覺出問題在哪——還是那句話,誦讀是解決詩歌音律的終極方法,平仄規則只是輔助而已。 一句詩要音律清朗,無非就是保證音調和發音的變化,讓我們的句子發音如珍珠落盤,高低起伏,充滿意趣,而平仄相替保證了音調的變化。在平仄合律的情況下,如果誦讀還有問題,就是發音沒有變化。“書(shu)——箋(jian)——懶(lan)——滿(man)——桌(zhuo)”,我們觀察發音韻母,很明顯看到“箋、懶、滿”三字的發音開口一模一樣,如果這是韻腳韻母,這就是“擠韻”。因為這并非韻母,所以不是擠韻,但仍然造成了誦讀中的繞口令感覺。 同韻母的字太多并連續出現,就是問題所在。 這與平仄無關,與擠韻類似,純粹就是與我們說話用字選擇有關。詩歌是高于日常說話的文藝狀態,是以吟誦為目的的文體,這種錯誤就會在吟誦的時候格外明顯——當然你不用來朗讀,僅僅是存在于紙面,那是沒有問題的。 這就是我們平時稱之為“啞巴詩歌”的作品,看上去好好的,分析格律也沒問題,一念起來就拗口。 這要如何修改呢?其實也簡單,就是換字。因為“箋”字是后改的,是為了意思和原詩相同,并修改平仄不得不選用的,但是“箋”字的問題并不明顯。為什么呢?因為“箋”字是一聲,雖然同韻母,但是音調發生了變化。所以主要的問題在于“懶”、“滿”同韻母、同聲調(上聲,第三聲)。 其實意思是沒有問題的,因為犯了懶筋,不想寫作,不想收拾,所以書、紙堆滿了書桌——這一句在句法、發音上有問題,但并非作者自己悟出的文法、詩思上有問題——因此我們只需要按照原思路換字即可。 其實也簡單,無非就是把話說流暢了。一句五個字,要表達書紙滿桌的狀態,又要寫出人懶的味道,其實是有些擁擠的。我們可以聯系首句“靜坐空伏案”——這不就是對人的狀態描寫嗎?所以在修辭上來說,“懶”不過是人物狀態的疊加,其實我們可以把它前移到首句中去,“懶坐空伏案”——從字詞精煉上來說,“空”字同樣是描寫人物行為,這些對于人狀態的描寫稍微多了,又“靜”、又“空”、又“懶”,是可以適當精煉的。 這種調整方法,就調整了發音的位置,同樣還為第二句省下一個字來,我們可以多一些內容空間。 “懶坐空伏案,書箋憩滿桌”——我懶懶地坐在書案前,書信落滿了整張桌子。 “懶坐空伏案,書箋砌滿桌”——我懶懶地坐在書案前,書信堆滿了整張桌子。 “懶坐空伏案,書箋已滿桌”——我懶懶地坐在書案前,沒有處理的書信已經堆滿了整張桌子。 這里只是提供幾個音調、發音的不同字作為修改參考,并非就一定合適詩人的想法。 牢記一點:如何修改,在于文思巧妙,但最終要回歸到吟誦體這一標準上來,要讀著順口,才算過關。 第二個問題:
首先回答最后的問題,一首詩里面多次使用同一個字,有什么不妥? 沒有什么不妥的,我們看詩是看整體的質量,而不是看單個用字——但是,重復使用同一個字在絕大多數作品中,會影響到整體質量。 內容高古,文辭高古,表意古樸,我們可以稱之為古風;用字俗滑,表意膚淺,然后還重復用字,基本上就可以歸入打油詩范疇。 在長詩中重復使用相同的字,會有加強節奏感,將整首詩聚攏的效果,比如杜甫的《杜鵑》:
詩的節奏感從哪里來?從字詞發音的重復中來。而使用相同的字詞,自然是加重發音重復,從而更明顯地體現出整體節奏感。 節奏感過于明顯,成為世俗流行,那就是最簡單的快板、順口溜、打油詩之類的作品。 而詩歌作為文藝作品,本質屬性是來源于生活,但是要高于生活的。如果是在用字上流入俗滑,整體的意境就很難上去。 詩是吟誦體,但是詩也是文藝性文字創作。在高低起伏、通順清朗、節奏有致的保障下,如何不流俗,是詩人的水平和創作思路的問題。 重字因此成為一般絕句、律詩的大忌,如果你沒有高超的文字駕馭能力,像李商隱“巴山夜雨”之類的意象結構似的重復,或者像杜甫“杜鵑”一樣達到重章疊唱(長詩中)的效果,重字是討不了好的。除了打油詩,很少有人會在絕句(四句)中使用重復兩次以上的字——究其根本,其實就是暴露出作品詩意過于簡單(沒有那么多內容說),或者是詩人的文字詞匯量太少(找不到其它表達方式)。 參看張宗昌的打油詩:
張大帥的“火鏈”、“抽煙”在作品中反復出現,但是他的思路是非常有趣的,這正是打油詩最大的特征,文字流俗,詩思幽默。 所以不要小看打油詩,有很多朋友的詩思比不上張打油、胡釘鉸,和張宗昌的有趣思維更是差得遠。 我們再來看作者這首詩:
像我上次指出的問題,并非古體詩不能押仄聲韻,他顯然理解錯誤了。我是說平仄不能互押,要么都押“陡”,要么都押“幽”,并不代表古體詩不能押仄聲韻,古體詩押仄聲韻的作品非常多,甚至能成為區別近體詩和古體詩的一個標準。 當然修改成“糾”字,都押新韻中的平聲韻,也是可以的。只不過古體詩之古,重在古音古韻古意,用新韻來寫古體詩,怎么都少了那么一些味道。更何況不斷重復用字——所以說這首詩的問題所在,就是結構上占古體詩沒有限制的便宜,內容上卻沒有什么古意,而且因為用字重復,隱隱有流向打油詩的境地。 至于修改,我覺得是沒有必要的,不如在下次有情感觸動的時候,重新寫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