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我的親人 文 ■ 海東青 在同一個城市有幾位鐵哥們兒絕對是件特別榮幸的事兒! 每隔一段時間我們會相約大家,晚上的時候,時間更加充裕些,同學一起聚聚,把酒言歡,沒有戒備心,像墮落在某個角落里的天使,徹底的“兇相畢露”,最直接、最自我、最無我、最鮮然、醉意盎然,抖露著最樸素的原生態的我,放肆的觥籌交錯。 每個人都有全世界難以抵達的內心,但不是“我”不想見到光明,只是,我找不到可以讓“我”無所顧忌的傾聽。 放下,放下所有的躊躇滿志,放下所有的忙碌不堪,榮辱不驚,我們有著天然的默契,也許曾經生活遇到過不堪一擊,這是給我們的恩惠,強大精神的一處掌聲。所以,每有波瀾則夜雨寄北,邀齊劉海,不問流年,執念般不醉不歸。這都是從前老家一起上學一起走過來的同學,我的許多時間和記憶便沉淀在校園。 是啊,校園,那座坐落在老家的據說我們已經辨認不出的曾經誕生過無數偉大的面目全非的我的老家的校園。似乎很少刻意說明的,但的確無數次徘徊徜徉在我的夢間,他們說“那是你潛意識里還念念不忘許多過去的人和事”,我說“我真的沒有想過的啊”。那就是我從不曾想卻總在夢境里調侃般時時逗留的老家——被我定義為一個村莊,一伙人,一片田地,一條河,一片樹林…… 一位還在遠方的好友發在朋友圈的幾張照片, “看看我的老家,父母終于住上磚房了…… ”倘若你不在農村長大,也許你永遠無法想象和理解這一句我的老家住上了磚房所代表的那種欣喜和永遠的記憶。 祖國改革開放剛剛來,對我,我們那一撥八零后,最大的不同是許多村里的大人都不再種地而外出打工,尋求發展。家里的五叔也按捺不住,去了遠方(在我的想象里出了我們那個村我不知名的地方就是遠方)后來回來了,穿一條喇叭褲,單槍匹馬騎回來一輛陽光下綠色閃亮的摩托車;三叔在軍隊,好風光榮耀的,帶回來大人的手掌大的梨,吃了香甜到心坎里的蜂蜜,對啊那就是糊糊一樣的蜂蜜,筷子一挑很掛壁的一條金色的絲線,為什么我會如此如數家珍,因為那就是我的人生里的第一次。而最最深刻的是,那一年奶奶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我雖不省人事,但奶奶從來把我當做至寶,喚來喚去的言語里,總想多與我說幾句話,多告訴我些什么,只是我不太懂,對我的疼愛在當時的我覺得甚至大過父母。有些愛,你會一輩子藏在你的最深最刻骨銘心的生命里,那種愛大過你所有受過的傷和淌過的淚。 多年來我一直懷恨自己,奶奶去世后,家里請了鼓匠班子(那時候紅白喜事都要請一幫吹著嗩吶敲鑼打鼓組成的團隊,結婚為新人增添喜慶彰顯東家家庭興旺;若是白事為仙逝之人超度,吹吹打打幾日),鄉村之無可替代的熱鬧事,便是三村五里都來看。人多,一派吹牛不用出戶的架勢,我還竊喜“都來我家看熱鬧”一副主人翁的優越感,有小伙伴想近身聽聽看看鼓匠班子的吹吹敲敲打打,都要巴結我,由我大方的領進我家院子,旁人覺得誰家有仙逝之人確實是一件令人羨慕喜慶的“好事”,簇擁著去看誰在慟哭誰在磕頭,誰在敲打誰在吹,也不耽誤串門或回家做飯時的談資。 而我,那時的我,少了一個寵我的奶奶,少了一個每天給我講天方夜譚式的奶奶,少了一個我淘氣也是微笑著覺得我聰明的奶奶。那帶著門閂的雙扇門,奶奶的小腳帶著孱弱的身軀多少次為我打開,合上……總把舍不得吃的東西留給我,總想把最美的時光和我一起度過。就在那一年,奶奶走了。我不知道奶奶有沒有去過城市,有沒有看到過所謂的繁華,她在這世間只五十五年,生養了父親、二叔、大姑、三叔、四叔、五叔、二姑,留給我們一個大家庭,而最心疼的是,奶奶沒吃過幾頓飽飯,沒穿過幾件暖和的新衣裳。 也許在人類世界的歷史上奶奶不過是一顆飛過不留痕跡的流星,而在我們這個家庭里,奶奶不僅僅是一個偉大母親,更賦予了我們最淳樸的精神。最鮮明最地道的“中國式”母親! 我的母親也常說,你奶奶可親你了,每每道出,我淡然一笑,誠然是釋懷了。記得那樣一個畫面:奶奶穿著黑色的大襟襖,坐在炕上,喚我向我招手,和她甜甜的陽光般溫暖的微笑。奶奶愛抓著我的手,撫著我的臉頰端詳,仿佛永遠看不夠,奶奶最后那幾年一直忍著病痛,只為與我在時光里行走牽著我的手,陪我走過童年,看著我成長的樣子。那是我幸運的感動的暖色調。 父親曾給我講起來關于我的更加久遠的老家的故事——上世紀六十年代,那時的爺爺正值當年,去到官廳水庫庫區遷墳(據說是庫區擴容),好多先人的白骨被收藏在幾個大板箱(我想應該就像我家里那種,下面是可以做支立的一個小柜子,上面是空間足夠大的板箱,可存放米面或者其他什物)里,遷移到一個叫佛峪口的山埡口。五十年后2014年的時候,我曾因為工作的緣故穿過北京延慶縣與張家口赤城交界的松山公園自然保護區。那里的山脈里有一個埡口叫做佛峪口,在盤山路迂回的一處高地,停車,極目楚天,蒼山柏松郁郁蔥蔥,從不曾想過,可能有一天我會有機緣和交集的,冥冥之中注定的天意召喚,而這里有我的歷史我的先祖,也是絕佳的風水寶地罷。人走了,歸于塵土,在自然的清澈皎潔里沒有世俗的花火,靜聽清風,在蒼翠的山巒疊嶂 我曾心力堅定的以為我是北京人(也許是周口店來的),想我可能是出生于名門望族,牽強附會除了可以追溯商周時的姬公子后裔,便再無考證,聽父親說,在再早的時候家里還是有族譜的,但我家興許不是貴族,所以后來的后來也流失了,再無可考據! 1948年北平(北京)都要解放了,從前爺爺從前是被抓了壯丁(爺爺是太爺爺家長子,原是二爺爺該去的,但在年少時二爺爺因腳疾有點走路有點跛,所以被抓了去),在國軍傅作義部麾下做了機槍手,爺爺逃了出來,隨太奶奶逃荒。 “爺爺,那你打過仗嗎?”中學時候已省事,但我依然好奇的問。 “共產黨的軍隊能打(驍勇善戰),沒幾個敢跟正面交鋒……我去不長時間就解放了。”爺爺舔舔嘴邊,花白的胡子跟著嘴的咀嚼起伏連綿,我出神的看著像目睹一場烽煙戰火。 “打仗有幾個能活著回來的?咱們村里劉二奎,那不是,現在還是黨員,……”爺爺從不系統的回答我的問題,自顧自的講著。 “爺爺,那那會兒你就在部隊多好了,說不定現在還是個大官!”我心中欣喜的就像爺爺就是那個大官,一襲軍裝,說不定還是去了臺灣的海歸。但那樣我的太爺爺太奶奶也不會帶著爺爺二爺爺來到內蒙,爺爺也不會有機會結識奶奶,也不會有父親,父親更不會娶到母親,那我咋辦?也許還在打仗,萬一哪顆不長眼睛的子彈射向爺爺——爺爺捂著,鮮血從指間汩汩流著,一陣痙攣,他的戰友淚眼婆娑的。 “大楞小(有點大不敬,但我想年少的爺爺的戰友們會這樣叫或者學珍,學珍)要挺住啊!”弟兄們等著你手扶機槍,旁邊一顆炸彈“轟”,煙塵四起,戰友為爺爺撣著手上臉上帽檐上的沙礫土,扶起來說好多的鼓舞人心,激勵士氣的話…… 一整凌亂。 “不能當了哇,后來都改編了,那時候誰愿意當兵了,嚇得……”。可不是嘛,九死一生啊,爺爺瞥了我一眼。但凡戰事,民不聊生。 “爺爺,你那些戰友了?”我仿佛很憧憬。 “唉,后來都來口外了,也不好聯系,也不敢聯系……”。爺爺沉思著看著窗外。 文化大革命,爺爺被揪出來批斗,所有的歷史問題一一交代。 奶奶八十年代去世,最初幾年五叔剛娶五嬸,在村里待過幾年,后來五叔一家去了城市,爺爺孤身一人在東院身體力行,擔水大柴從來都親力親為。 爺爺身材魁梧,養一兩頭牛,撿拾燒火的柴火整齊的堆放在院落一角。而這樣的狀態居然在我初中時放假一回家有所不同!我還特工一般打探起來! 那天清晨,我起床到院子里解手,居然發現東院一個老太太在忙乎,我鬼使神差般偷瞄,晨光里爺爺的屋頂炊煙冒起,一改從前的冷清。 于是我弓著腰輕手躡腳回屋問母親:“媽,我爺爺那廂有個老太太”!就像母親不知道我的發現,我期待會奇怪的問我。 “呵呵,你倒是仔細了!” 原來,爺爺續弦了。 老奶奶是十幾里路外的一莊上人,來此不久。那也便是我的新奶奶,但我從不愿叫,也很少去東院了。 也從沒有考慮過這么些年來爺爺的孤寂感受,總覺得,我的奶奶走了,那個位置就該空著,除了奶奶誰也住不進來我的心里,最疼愛的人我的奶奶,我的難過我的開心只屬于我和奶奶的秘密,哪怕一個眼神,那是住在我心里的精靈,我的靈性都在那妙處深藏。 但仍是要去探望的,老奶奶都是面帶微笑,很和善的,我極力裝出一副小大人的嚴謹樣子,和交談幾句不著邊際的話,爺爺有點像個害羞的孩子。 常見到爺爺戴著老花鏡依靠在被垛翻看手邊的一本書。 “爺,你還認識字?”我想那時的我有點認識倆字,不知天高地厚,大言不慚的感覺,用大人的話講'豆大的字還沒拾兩筐’——用這樣的表達的方式應該源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農村農閑時都有用筐子帶一個三叉'糞叉’撿拾牛糞馬糞,倒進糞坑漚肥在來年用做莊稼地肥料,或曬干了家里燒火用。我想更早一點應該也有,只是那時候還沒有我,更無法去見證。 而我去疑問,爺爺也不生氣。 “哈,你以為爺爺大字不識?”嘴合不攏,給我講起年少在私塾上學的情形。用毛筆,一筆一劃,絲毫不可以懈怠,哪一次不聽話寫不工整,會挨板子額,戒尺打在手心鉆心的疼,上課也是極為規范,不容嬉笑,老師有著崇高的威信。私塾不僅僅答疑解惑,更教會學生對人尊敬孝道,對師之不敬,是為大不敬。學習文化,更是學習做人做事。 后來,新奶奶也去世了,爺爺去大姑家家住一段時日,去四叔家,去二姑家,……東院又沉寂下來,幾經輾轉爺爺住在我家的老房子里。爺爺的老房子已年久失修不得住。 2007那年我回去跟爺爺盤腿坐在炕上,說說話,也不再像從前糾纏爺爺給講古老的故事。爺爺看著我咧嘴笑,最多的動作便是撫摸著我的手掌,輕輕拍拍我的后背,感嘆我也長大了,我拿出用剛發工資買的數碼相機,給拍一個視頻: “這是啥?”“呦,還有圖像了!”“這么清晰的,還能動了?”爺爺有許多疑惑,從來沒見過的新玩意兒。 “你看看哦,現在這東西,還能錄進個,都是動得圖像啊!” “爺爺,給你拍個視頻,你坐好” “噯,拍啥了,老的牙也沒了,嘿嘿!” 但是畫面掃過的那一段,看著爺爺明顯欠了欠身,正襟危坐。咧著嘴笑,像極了一個小孩,手顫抖著擦擦嘴邊掛在胡子上的驚訝的唾液——是啊,爺爺的牙都掉光了,嘴角都合不嚴實,帶著血絲的顴骨高高,瘦骨嶙峋,手背青筋暴露…… 幾十年前從遙遠的口里闖蕩此地生根發芽,在饑餓困苦的年月毅然養育諸多子女,看著一個個成家立業,開始新的生活。生活沒有將你打垮,你堅強的像一顆大樹。打我記事起,你的笑容很少,一臉嚴肅,我都是怕了的,原來你笑起來這么燦爛,這么讓我感動,充滿溫情的看著我。 家人說你管教孩子可嚴厲,你的教育方式在現今可能都會成為旁人奚落的談資,而回顧父親和我的叔叔姑姑,他們獨立、自信,堅強而充滿了生命的韌性。 父親是長子,東院西院那是太爺爺的大哥某年由口里(張家口長城往南是為口里,出了壩上張北草原便是口外)來花了幾塊現大洋購置了地皮,蓋起來了院落,再早些我們不是住在這里,那年立祖墳,我還去那個山溝溝里起太爺爺的墳(據說剛來內蒙,那時土匪盜賊盛行,住在偏僻地方不宜被侵擾)。隨著父親成家便分出來東院西院來。 2010年爺爺去世,母親翻出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地契給我,傳家寶一樣 ,二叔看著:“這是有歷史的東西了”,我們家族繁衍至今,一個標志性的物件,做個紀念。 穿越幾十年,離去的人,時刻給活著的人佑護。我每每提筆寫記憶中的人和事都是滿懷感念。慈悲善良,用愛傳承。 【作者簡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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