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鴻門宴這場飯局看歷史成敗 | 史鑒

□劉緒義

鴻門宴發生的背景是項羽在函谷關遇到劉邦駐兵把守不得入，又聽說劉邦已破咸陽，怒而擊關而入。此時劉項雙方只相距40里對峙。這個時候有兩個人物促使項羽決心進攻劉邦這個盟友。一是劉邦手下的左司馬曹無傷，使人進獻讒言；二是項羽手下的軍師范增，以王氣說勸說其急擊劉邦。無疑，這是劉邦面對的一次大危機。司馬遷將劉項第一次危機在鴻門宴上渲染得非常精彩緊張、淋漓盡致。

閱讀《史記》中鴻門宴事件，常常讓我產生幾大疑問：

第一，項伯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私通劉邦？從劉邦軍營回來后，他竟然將自己與劉邦見面之事直接告訴了項羽，并且充當劉邦的說客，而項羽不僅沒有怪罪于他，反而“許諾”，答應了項伯的請求。

第二，劉邦赴鴻門宴，范增暗中行詭，多次暗示項羽便中行事，殺了劉邦。作為項羽的首席軍師，范增難道不知道項羽已經許諾不殺劉邦？如果不知道，那意味著項羽在事前并沒有和范增通氣、商議。對比項羽對項伯和范增的態度，很顯然，范增在項羽心目中的地位遠不如項伯。

第三，項羽為什么不在鴻門宴上殺了劉邦？即使宴席上不殺，宴會之后，只要項羽愿意，他依然可以舉兵攻劉。此時，項劉兵力對比并沒有發生改變，以四比一的實力碾壓劉邦，不怕劉邦有天大的本事，即使殺不了劉邦，也可以打殘他的軍隊。

這三個疑點，其實可以合并為一個，那就是項羽為何相信項伯而不是范增放劉邦一馬。

是不能殺嗎？顯然不是，范增早就作好充足的準備，只要項羽點頭。即使后來樊噲上場，一人難敵百人。項羽顯然也沒有樊噲當回事，他連贊三聲“壯士”，壓根兒沒有把他當成一位將軍。面對樊噲的質問，項羽也懶得回應，他心里或許在說：你這小子想多了，我壓根兒就沒想要殺劉邦。

是項羽不敢殺嗎？

我們看看項羽的歷史。

《項羽本紀》開篇就記載了項羽的第一次殺人，那是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九月也即陳勝起義后的兩個月：

會稽守通謂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時也。吾聞先即制人，后則為人所制。吾欲發兵，使公及桓楚將。”是時桓楚亡在澤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耳。”梁乃出，誡籍持劍居外待。梁復入，與守坐，曰：“請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諾。”梁召籍入。須臾，梁眴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劍斬守頭。項梁持守頭，佩其印綬。門下大驚，擾亂，籍所擊殺數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

起初，會稽郡守殷通一番好意邀請項羽叔侄共同起事，不料，反遭項羽叔侄暗算，丟了性命。

巧的是，劉邦當時起事，本來是與沛縣縣令商量好了的，結果沛縣縣令卻想暗算劉邦，在這種情境下，劉邦與蕭何才不得不殺了縣令。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也埋下了幾年后項羽戰敗后不肯過江東的伏筆。

項羽第二次殺人，是公元前208年，項羽擅殺統帥宋義。當時劉邦和宋義，是楚懷王麾下兩支主力，項羽只是宋義手下一偏將。正是殺了宋義，項羽才取而代之。

項羽第三次殺人是在公元.前207年巨鹿之戰，坑殺秦兵二十萬。

項羽第四次殺人是在公元前205年，派人暗殺楚懷王即義帝。

可以說，在前進路上，項羽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從不手軟，又何懼殺一劉邦？

有人會說，項羽鴻門宴上不殺劉邦，是忌憚楚懷王“先入關中為王”之約。各位想想，連楚懷王最終都被殺，項羽還怕背上背約之名嗎？

那么，是項羽昏聵嗎？顯然，這個詞不能隨便加諸一個滅秦事業領袖頭上的。

這就不得不檢視項羽的出身，他是楚國貴族后裔，是戰國末年楚國名將項燕的孫子。項燕生有三子，項梁和項伯，后來成為反秦中堅。陳勝對項燕有過評價：“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蛞詾樗?，或以為亡?！狈对鲆苍f起，“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也?！弊鳛槌F族之后的項羽，正是背負著濃烈的復仇情緒，參加滅秦事業的。

當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但反秦目的各不相同，其中相當一批六國舊貴族就是抱著復仇的目的，一復“故國”：“夫天下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業”,“樸此時而不成封侯之業者,非人豪也”。（《史記·張耳陳馀列傳》）其他乘機謀利者更多，一如蒯通對韓信言:“天下初發難也,俊雄豪杰建號一呼,天下之士云合霧集,魚鱗雜遐,漂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史記·淮陰侯列傳》）

蒯通之憂就是看到了亡秦隊伍中魚龍混雜，各懷心思，多數人就是復仇而已。如田澹、田榮、張耳、陳余之流，秦亡之時,這些“反秦力量”事實上成為割據的“諸侯”,在某種形式上回到“戰國”。

七十歲的范增也坐不住了，甫一出山就給項羽叔侄出了一個餿主意，立楚懷王之后為懷王，以號令天下。

范增之謀之所以能被項羽叔侄采納，就是因為吻合為楚復仇的心理。然而，隨著滅秦事業的發展，這個策略卻成了最大的失策，當復仇接近成功時，范增的想法變了，他要替項羽謀天下。但是項羽的意圖沒有變，二人就開始不合拍，這也是項羽為何不用范增之謀的根本原因。這從鴻門宴中張良獻禮的情節中可以看出。項羽收受了劉邦的玉璧，內心非常坦然，他從心里接受了劉邦服輸、認可了劉邦是“盟友”，而范增是將玉斗砸在地上，撞而破之，恨恨不休，他是從心里將劉邦視為“強敵”，是有一統天下之志的“野心家”。兩人形成鮮明的對比。項羽后來發現，他們立起的楚懷王反倒成了自己最大的掣肘。懷王不僅沒有幫到項羽什么，反倒成就了劉邦先入關中。最后，不得不派人暗殺楚懷王了事，而這又使項羽背上了道德惡名，使劉邦率先發難攻楚“師有出名”。王鳴盛《十七史商榷》中說：

六國亡久矣，起兵誅暴秦，不患無名，何必立楚后，制人者變為制于人。

如果站在復仇的立場上看，立楚懷王并沒有失策；但如果站在一統天下的角度看，這是最大的敗筆。

而作為項羽的叔父，項伯和項羽是同心同德一致復仇的。在他看來，劉邦是他們復仇滅秦事業中的“伙伴”，因此，他即使私通劉邦，也沒有任何道德問題，項羽知道后也不怪罪于他。

因此，鴻門宴根本不是司馬遷所描述的刀光劍影、殺機四伏那樣的斗爭沖突，項羽一開始就沒有殺劉邦之心，只要劉邦在他滅秦復仇、重建六國的框囿之下便行。所以，鴻門宴之后，項羽繼續他的復仇事業，封劉邦為漢王，這顯然不是因為他昏聵，暗中也有防范之意。

從鴻門宴事件中，我們可以發現，項羽失敗的必然，就是背負著“亡秦必楚”的道德包袱，選擇重建楚國，回到戰國時的“六國體制”即所謂的封建制。而劉邦作為下層小吏出身，沒有復仇的包袱，自打入咸陽后，便一改前志，定下了一統天下之目標，繼續行秦制、立郡縣。楚漢相爭，項羽敗就敗在這里，劉邦贏就贏在這里。兩人的對決，是制度選擇上的對決，是郡縣制對封建制的勝利。

千百年來，項羽的結局不僅沒有落入成王敗寇的慣例，反而使他成為人們反復詠嘆唏噓的話題。

在分析楚漢相爭勝敗原因時，司馬遷說項羽“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歸諸個人的失敗。

晚唐詩人杜牧有詩云：“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歸諸軍事上的失敗。

宋代女詩人李清照則云：“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倍Y贊項羽的人格。

王安石卻反詰道：“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同,江東子弟今雖在,肯為君王卷土來?”歸諸人心向背。

蘇洵《權書》中有一篇《項籍》，專論項羽之敗，開門見山地說：“吾嘗論項籍有取天下之才，而無取天下之慮?！?[1]歸諸項羽個人謀略的問題。

清人鄭板橋直指項羽是為復仇:“……項羽提戈來救趙,暴雷驚電連天掃。臣報君仇子報父,殺盡秦兵如殺草。戰酣氣盛聲喧呼,諸侯壁上驚魂通,項王何必為天子,抵此快戰千古無”。

清代詩人王縣也有一首七律歸諸項羽政治上失策:

“秦人天下楚人弓,枉把頭顱贈馬童。天意何曾袒劉季,大王失計戀江東。

早摧函谷稱西帝,何必鴻門殺沛公。一縱咸陽三月火,讓他婁敬說關中?！?/p>

應該說，這些詠嘆各有各的視角，也各有得失，但都沒有看到項羽之敗是制度之敗。

劉邦在成為漢高祖后，也曾在洛陽南宮論成敗得失：“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他把問題提交給他的部下，要大家分析漢勝楚敗之原因。其中王崚、高起等人回答說,劉邦能獎賞有功，而項羽“戰勝而不予人功,得地局不予人地”。

劉邦否定了他們的答案，指出：“要說運籌于帷帳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我不如張良;鎮國家，撫百姓，轉送糧餉，不絕供給，我不如蕭何;統帥百萬大軍，戰必勝,攻必取，我不如韓信。這三個人都是人杰啊，我能用之，這就是我所以能取得天下的原因。”

言下之意，劉邦得天下的原因在于用好了張良、韓信、蕭何這三個人。

毫無疑問，會用人是事業成功的一大關鍵。然而，會用人就一定能成功嗎？恐怕這只是一個必要條件，而不是充分條件。

反之，那些總結項羽失敗原因的人，也都沿襲這個思路說項羽不會用人，那么，項羽又是憑什么擊敗強秦，最后形成楚漢相爭的局面的呢？

確實，張良、韓信、蕭何這三人原本都是項羽手下的人，韓信曾“數以策干項羽,羽不用”。

那么，項羽為什么不用韓信之策？雖然史載沒有言明韓信都進了什么策，但可以想見，項羽不用其策，總歸是有原因的。如滅秦后,曾有一個叫韓生的人給項羽出主意,要項羽都關中,以便爭天下,項羽并非沒有動心，而是認為自己的士兵心思東歸。他道出了原因：富貴不歸故里，如錦衣夜行。韓信之策不為所用，必定是不合項羽的心意。

后世有學者提出根據地之說，劉邦據漢中擁巴蜀，有穩固的根據地和后方，可是，項羽同樣有根據地啊，他據有九郡，還不夠嗎？同樣，為何只有項羽的手下心思東歸，而劉邦的手下卻不思東歸呢？劉邦分得漢中，同樣屬客。項羽都關中，就不能使關中成為根據地？

同樣，隨何勸英布背楚歸漢時,分析了當時的形勢:“使楚勝漢,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這顯然與項羽不會用人沒有關系。

還有陳平，年青時便有“宰天下”之志。“項羽略地至河上，陳平往歸之，從入破秦，賜平爵卿?！焙髞矸庑盼渚?、拜都尉。陳平背楚歸漢，僅僅是因為“懼誅”，原因是陳平平定殷地后不久，漢王又攻下殷地。項王大怒，準備殺掉前次平定殷地的將領吏。迫使陳平封金歸印，間行杖劍而亡。他當面對劉邦說自己歸漢的原因是“聞漢王之能用人，故歸大王”。顯然，他說的并不是心里話，他隱瞞了自己“懼誅”的原因。

一個領導會不會用人，不能憑幾個人的說辭來判定。不能因為沒用哪幾個人，就說他不會用人。曹操是大家公認會用人的，但劉備、關羽、張飛、諸葛亮也不為其所用。項羽同樣不可能用遍天下所有人。

有人說項羽有勇無謀、優柔寡斷、殘暴不仁（“諸所過無不殘滅”）。如韓信眼里的項羽是“匹夫之勇”、“婦人之仁”，導致諸侯不平，天下多怨。項羽果真是憑匹夫之勇而取得亡秦事業成功的嗎？果如是，為何在垓下之圍中，項羽率二十八騎，卻沖不破劉邦數千追兵？

時人眼里的項羽確乎是個矛盾體，一方面“仁而愛人”，另一面卻是好殺喜暴。這其實并不矛盾，說明他對自己人是仁愛的，對他心目中的敵人才是殘暴的。

項羽自己也總結失敗的原因是“天亡我”，不是用兵之過。對此，司馬遷有個直言不諱的評價：

“身死東城,尚不覺悟，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至少在項羽看來，自己用兵并沒有大的過失，這一點，想必劉邦也不得不承認。劉邦能打敗項羽，并非贏在軍事上。很多時候，當事人自己的總結并非就是客觀的、正確的。項羽如此，劉邦亦如此。

楚漢相爭，劉邦贏在制度選擇上，項羽敗在固守六國舊制上，這一點并非我的發現，事實上早在20世紀70年代之前，就有學者提出了這個主張，但卻遭到某些學者的反駁。反對者認為，民心得失才是楚漢相爭一成一敗的根本的原因。

這個觀點貌似很深刻，實際上是站在儒家傳統的史識視角來審視歷史。

自從《孟子·離婁上》指出：“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钡萌诵恼叩锰煜戮统蔀橐粭l公認的儒家歷史觀。后來還有人發展為“得君子之心者得諸侯，得諸侯之心者得士大夫。”那么，如何得人心呢？劉邦哪些方面得人心？

以他對知識分子（儒士）的態度來說，顯得是不得士心的。劉邦識人善用、從諫如流、重賞有功，秋毫無犯，除秦苛法，約法三章，安撫人心，與天下同利。這與項羽確實形成鮮明的對照。項羽屠咸陽燒宮室收貨寶，這根本不像一個統一天下之主應該做的事。以至于他后來“都彭城、王九郡”，被人諷刺為“沐猴而冠”，是猴子戴帽子裝人樣，給人格格不入的感覺。

民心這個東西，說起來很抽象，實則又很單純。不管什么時候，民心都是逐利的。有時候，眼前一點小利就能收獲民心，而時間一長，人們發現得小利而失長計，瞬間就會發生改變，到那時又能奈何？

隋末群雄逐鹿，李淵與其他各路反王有多大區別？他又得到了什么民心？五代末年，后周檢點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又哪里來的民心？宋元對峙多年，忽必烈橫掃歐洲，卻在襄樊之間遭遇了南宋軍民長達五年之久的阻擊，南宋滅亡后，各地抵抗者依舊，忽必烈又得到了南宋什么民心？

元末朱元璋與張士誠爭天下，張士誠為人寬厚、為政寬簡，吳人愛之，比朱元璋更得人心，但得天下的不是他張士誠；朱元璋起兵后行“寨糧”、“檢括”，與剽掠無異，卻能得天下。有一次朱元璋微服出行，遇一老太太，便問張士誠在蘇州如何如何？老太太回答說，張士誠不戰而降，免了蘇州人兵戈之苦，很感念他的恩德。（陸容《菽園雜記》）每逢七月三十日這天，蘇州百姓便燒一種“九四香”（張士誠小名九四），以此紀念張士誠。江南富豪沈萬三還在報恩寺為他專門建了一座陵平造像碑。這讓朱元璋好一陣慨嘆，竟然報復性地重賦江南。得天下后，朱元璋總結元朝滅亡的原因時說：“胡元以寬而失，朕收平中國，非猛不可。”事實證明，朱元璋大殺功臣、珠連無辜，屢興大獄，卻依然江山穩固。明朝末年，社會動蕩，黨爭不斷，兵戈四起，疾疫流行，生民涂炭，死者十九。然而，明亡以后，深受重賦之苦的江南很多人卻在懷念明朝，甘愿做遺民。

韓信說：“項王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飲食，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同，印刑敞，忍不能予。”陳平說:“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至放行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慢而少禮，士之廉節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士之頑鈍嗜利無恥者亦多歸漢”。（《史記·陳丞相世家》）

韓信所說，若依照儒家的觀點，封爵乃名器，不可以輕假于人，項羽的做法不能過于苛責；陳平所言，所謂民心歸漢者多為嗜利無恥之徒。這不是很吊詭嗎？

利益的得失是一時的，制度的好壞才能帶來長久的利益。表面上，制度是藏而不顯的，然而，深處其中的人最能感受深刻。郡縣制本來就是戰國末年大一統的時代潮流下的產物，它最大的好處就是打通各諸侯國互相封閉的樊籬，消彌各諸侯國互相爭斗的隱患，政治經濟和社會秩序都會有一個相對穩定發展的環境，于民生是最大的利好。好的制度所釋放出來的福祉比統治階級的施舍與憐憫要深遠得多。就好比蘇州百姓喜歡一個戰敗者而不喜歡一個強者，因為他們知道，哪樣的好處最大。

在反秦過程中，項羽無原則、無區別地亂殺亂燒，反秦成功后，卻沒有消滅其他競爭對手的企圖。這樣的反差，難道不該引起我們的深思嗎？他為什么要這樣做？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項羽并非沒有頭腦，相反，他是有自己處事的理路的。

在楚漢相爭中，項羽無疑是強者，劉邦是弱者。項羽在滅秦事業成功后，憑借他的強大實力，重建他的“六國”（封建）夢想，分封十八個諸侯王。我們發現，他這種分封并非單純的論功行賞，而是有其特殊的考慮。如自詡反秦有功的彭越、陳徐卻沒有授封。陳余覺得不公平：“項羽為天下宰不乎，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于丑地。”后世學者也認為項羽不公。其實，彭越不授封，就是因為在反秦過程中，他所部一萬人不與任何一路義軍配合作戰過。而陳余，在巨鹿之戰中，畏懼秦軍，背棄張耳，導致其全軍覆滅。這樣的人早就被項羽所唾棄。

有人說，劉邦也搞過分封呀。

劉邦分封與項羽分封有著本質的區別。

項羽是滅秦后憑借強大實力和霸主的地位來分封的；劉邦則是以合伙人的方式許諾舊貴族以利益。如他封韓信、封彭越，那是因為在劉項對決前，劉邦曾與韓信、彭越有過約定，滅楚之后三人平分天下，這樣，彭越才花了老本率軍包抄了楚軍后路。

劉邦是迫于形勢分封異姓王。他內心里無疑是不愿意與他人平分天下的。如劉邦得悉韓信要求封為假王時，非常憤怒，幸虧陳平張良二人勸解，才強裝歡笑，封韓信為真王。鼎國之后，劉邦就致力于消除異姓王，只在統一的帝國內部保留了同姓王，并留下“非劉姓不得為王”的白馬之盟遺訓，但這還是給后來的吳楚七國之亂埋下了隱患?？梢姡饨ㄖ圃缫巡贿m應時代，與統一大勢相悖。

[1] 曾棗莊、金成禮《嘉祐集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66—6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