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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2年，徐克正處于從影生涯中最慘淡的低谷，沒有之一。 之前，被徐克寄予厚望的兩部大作先后折戟沉沙。 一是2001年的《蜀山傳》，作為徐克自己最得意的82版《新蜀山劍俠》的翻拍之作，《蜀山傳》承載著徐克建立香港電影工業(yè)特效的理想和宏愿，影片耗資1億港元（在當時可謂天價），聘請4家好萊塢特效公司，特效鏡頭達到史無前例的1600多個。演員陣容更是空前強大：鄭伊健、古天樂、張柏芝、洪金寶、譚耀文、林熙蕾、章子怡、吳京，可謂星光熠熠。但影片最終的票房內陸只有2000萬，香港才1000多萬，可說虧本嚴重。 二是2002年的《黑俠2》，為了拍好這部電影，徐克不僅把男主角安志杰送到少林寺秘密訓練了一個月，還再次請來了《黑俠1》的武術指導袁和平，同時徐克在影片中大量使用電腦特技，打造基因改造、未來戰(zhàn)士等科幻元素，并在電影中使用美國演員，如托賓·貝爾、斯科特·阿金斯等，但即便如此，《黑俠2》還是因為其空洞蒼白的故事和華而不實的特效而遭遇再一次的口碑和票房雙慘敗，原本打算主攻的北美市場因為質量太差根本就沒上映，香港也只拿下了不到400萬的票房。 連續(xù)兩部電影遭遇口碑和票房兩方面血崩式的虧損，一向笑看風云的徐克坐不住了。 當時電影界有個不成文的慣例，一個導演如果連續(xù)三部電影賠錢，那投資方基本就不會再考慮找他拍戲了。 某種程度上，接下來要拍的這部電影，是徐克一個人的“巨鹿之戰(zhàn)”，此時，已經不是徐克自己想不想破釜沉舟的問題，而是現實已經讓他釜破舟沉，不管他想不想當楚霸王，他都已沒有任何退路。 在玄幻、科幻兩大題材接連失利的情況下，徐克決定重拾武俠，回歸自己最擅長的江湖故事，拍一部氣勢恢宏，敘事龐大、瑰麗雄渾的武俠史詩。 （2） 2002年，徐克導演的《七劍》正式建組，從2002年到2005年，徐克沒有執(zhí)導任何長片，全心全意實實在在花了三年時間精心打磨這部他心中意義空前的武俠巨作。 徐克之所以選擇拍《七劍》，是因為張鑫炎。 張鑫炎就是李連杰《少林寺》的導演，他和徐克是老朋友（也是張鑫炎把李連杰介紹給徐克，使兩人試水了一部《龍行天下》，后來又拍了《黃飛鴻》系列等）。張鑫炎是影壇老前輩，和金庸、梁羽生同為20世紀60年代長城電影公司同事，尤其與梁羽生私交甚好，還拍了不少梁羽生小說改編的電影。2000年左右，張鑫炎拿到了梁羽生《七劍下天山》的改編版權，還籌到500萬美元的投資，但后來因為“911”及影片可能涉及的民族問題，導致電影無疾而終。張鑫炎深以為憾，常與徐克說起這事，徐克原本極力想幫老友完成此愿，誰知在探討過程中，徐克的興趣越來越大，最后決定由自己拍電影版《七劍》，張鑫炎拍電視劇版《七劍》，但張鑫炎覺得他和徐克的創(chuàng)作理念存在差異，即便一個拍電影一個拍電視劇，還是可能發(fā)生分歧。當年徐克請武俠宗師胡金銓拍《笑傲江湖》，胡金銓的慢工出細活、極致考古癖與徐克的天馬行空、奇思妙想無法調和，最終鬧得不歡而散，甚至胡金銓的好友李翰祥一度喊出“寧可餓死，也不與徐克合作”的宣言。張鑫炎那時已70多歲，人情世故智慧練達，他最終決定把《七劍》全部交給徐克，自己只隱居幕后起牽線幫忙的作用，在張鑫炎的影響下，梁羽生對徐克的改編采取完全放手的信任狀態(tài)。 計劃既定，徐克雄心壯志，先后四次趕赴新疆，兩次勘景，兩次為拍攝做準備。 正式拍攝后，徐克動用了超過500名臨時演員、300匹馬，并打造了上千件各式兵器，不光在海拔3000米，氣溫嚴寒、環(huán)境惡劣的天山實拍，還拉著一大幫巨星大腕兒特地轉場烏魯木齊、鄯善等地，前后歷經四個多月才最終完成拍攝工作。后期，徐克又率制作團隊遠赴澳洲、日本、泰國、北京等地進行特效、剪輯、音效、數碼轉制等工作，聘請的都是《指環(huán)王》、《蝙蝠俠》等好萊塢一線大片的幕后班底。 除了涵括黎明、甄子丹、劉家良、楊采妮、孫紅雷、張靜初、陸毅、金素妍等橫跨中、港、韓的強大明星陣容，影片后期統(tǒng)籌由《功夫》、《十面埋伏》的剪輯師林安兒負責，服裝則是《臥虎藏龍》的造型師黃嘉男，配樂請到了日本大師川井憲次，他創(chuàng)作的《七劍戰(zhàn)歌》至今仍是B站很多燃系混剪視頻的不二標配。 在導演徐克和監(jiān)制馬中駿的計劃中，《七劍》是一個宏大的構想：電影計劃拍六部，每部投資1200萬美元。電視劇計劃拍68集，每集投資100萬人民幣。另外，《七劍》還包括投資七八千萬的網絡游戲和動漫開發(fā)，再加上碟片、周邊，最終要將其打造成一系列的全版權多體系大IP。 那時，徐克和馬中駿的目標是要把《七劍》做成像《星球大戰(zhàn)》那樣的經典，最起碼，要成為第二個《黃飛鴻》系列。 （3） 《七劍》目前豆瓣評分5.9，幾乎處于不及格水平。 以徐克的一貫做派和行事風格，他的《七劍》注定與原著關聯不會很大，而會被深深打上徐克自己的標簽和烙印。就像當年改編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一樣，徐克把東方不敗從一個武林怪杰變成一位絕代佳人，讓金庸先生大為不滿，以至對徐克說出“今后我們朋友照做，但合作就不必了”這樣的話來。因此對于徐克而言，梁羽生的《七劍下天山》只是一個藍本，一個母題，他要做的是借“題”發(fā)揮，他是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觀念融進這個藍本和母題中去，或者說，梁羽生的小說只不過是一個“體”的外殼，徐克自己的江湖才是“用”的根本。 徐克首先也是最感興趣的是小說中七把劍的概念，他要把兵器和人的性格結合起來。其次他要借《七劍》向自己非常喜歡的黑澤明導演的電影《七武士》致敬，要把《七劍》拍成《七武士》那樣兼具娛樂性和藝術性，具有影史重大意義的傳世之作。 與《笑傲江湖》神秘浪漫的表現主義不同，《七劍》是偏寫實的，徐克要的是一種紀錄片風格，一種現場紀實感，一種真實的生活質感。 因為計劃拍六部，所以在第一部里徐克主要是交代背景，鋪陳故事，把紛繁復雜的人物及其相互之間的關系交待清楚，整體上是一個龐大武俠史詩的序言和引子。電影中的七把劍由徐克親自設計，他為這七把劍畫了上千張草圖，每把劍都仔細標注了性格、使用方法和意義，并將自己的理念放在里面： 楚昭南的由龍劍（原名游龍劍，徐克改為由龍劍）最鋒利，代表著一種自我性很強的精神狀態(tài)。 楊云驄的青干劍是一把半成品，它是由龍劍的搭配和制衡，因為楊云驄的身世，所以這把劍代表著無我，是一把用于保護和防衛(wèi)的劍。 穆郎的日月劍是鑄劍師晦明大師把自己暗戀女子的一把劍重鑄，同時又配了一把雄劍，代表團結，開朗、正面。 辛龍子的競星劍中間有鐵鏈，因為辛龍子從小長在狼群，性格上有狂放野性的一面，所以鐵鏈代表著牽制和理性。 韓志邦的舍神劍極其厚重，可開山劈石，是晦明大師上天山鑄造的第一把劍，名為舍神，代表的是重生和建立一種新的精神狀態(tài)。 武元英的天瀑劍兩邊都可以攻擊，像流云一樣變幻莫測，為的是讓武元英把人生看開，不要執(zhí)著的在一個方向鉆牛角尖，要跟隨劍本身的流動性來使用。 傅青主的莫問劍是晦明大師把他之前丟棄的劍重鑄后再交給他的，傅青主以前殺過人犯過錯，心中有罪惡感，晦明大師將劍取名“莫問”，就是要他“莫問前生有愧，只求今生無悔”，要他帶領新的七劍團隊再次出發(fā)，迎接考驗和挑戰(zhàn)。 誠然，徐克的這部求新求變之作有不少缺點：人物造型太過寫實，每個人特別是主角都灰頭土臉，邋里邋遢，配音更是五花八門，特別是其中的港普令人非常出戲，故事情節(jié)也存在生硬和割裂，內容太多而主線不明。 2005年，《七劍》一上映，媒體就一片嘩然，批評之聲不斷，叫囂徐克“江郎才盡”、“尚能飯否”的大有人在。但漸漸的，在《七劍》上映之后的十幾年里，民間一股為其平反的聲音開始緩緩崛起，對《七劍》持正面意見的人越來越多，正如多年后對《蜀山傳》的評論一樣：本以為《蜀山傳》只是一部開風氣之先的作品，沒想到那竟是最后的巔峰。 客觀的講，上述說的電影《七劍》的缺點都是公允的，但同時，《七劍》也確實是徐克很被低估的一部作品，甚至從某種角度上講，它和《蜀山傳》一樣，可能是徐克最被低估的兩大杰作之一。 （4） 豆瓣有篇關于《七劍》的影評，題目起的非常好，叫做《元氣淋漓，沛然莫之能御》。 金庸先生的小說《笑傲江湖》里，華山派分劍宗氣宗，兩派的關鍵分歧點即為到底是那股“氣”重要還是那些“招”重要？而在《七劍》這部電影中，相比略顯散亂的招式，那股酣暢淋漓磅礴剛烈的武俠之氣顯然依然很“徐克”！ 要論招式，張藝謀的《英雄》、《十面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馮小剛的《夜宴》、陳凱歌的《無極》、何平的《天地英雄》、李安的《臥虎藏龍》等都比《七劍》要好太多了，要畫面有畫面，要服裝有服裝，要道具有道具，要音樂有音樂，要哲學觀有哲學觀，但為什么讓人看著什么都好，就是不像武俠片，反觀徐克，他的很多武俠片其實制作并非那么精致、完美，為什么只要打上徐克標簽的就武俠的那么正統(tǒng)？ 這個問題其實很少有人仔細的考慮過。我考慮過，并且考慮過很多、很多、很多次。 原因無他，就是因為徐克有一股江湖氣。一股湛然若神、純正厚重、揮灑自如、莽莽蒼蒼的江湖氣。不管是他監(jiān)制的《英雄本色》、《喋血雙雄》、《倩女幽魂》、《新上海灘》、《新龍門客棧》還是他導演的《黃飛鴻》、《刀》、《青蛇》、《梁祝》、《笑傲江湖》，不管是古裝片還是時裝片，不管是武俠片還是槍戰(zhàn)片，那股徐克特有的自始至終猶如大江奔涌的浩然之氣，一直都在。 從這點來看，《七劍》相比于徐克早期的經典之作沒有任何退步。 最簡單的一點，拍天山的武俠片那么多，請問有幾個能和徐克一樣親自跑到天山實地取景呢？其實特效也能做出來，甚至做出的效果可能比實拍還要精美華麗，但徐克就是徐克，他要的就是那種未經雕琢的原始的天地之氣，也就是那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混沌元氣。在我看來，《七劍》的片頭七人策馬下天山那一幕，經典到幾乎能和《黃飛鴻》第一部黃飛鴻帶領民團海邊練拳那幕相媲美。二者都是那么熱烈昂揚，一股蓬勃之氣不可抑制。 相比徐克的其他作品，《七劍》要講的東西非常龐雜，不像徐克早期的《黃飛鴻》等那么通明簡約，頭是頭，尾是尾，起承轉合一目了然，高潮來了，觀眾知道是高潮，高潮結束，觀眾知道影片要散場了。《七劍》不一樣，《七劍》的內容太多，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如果說《黃飛鴻》是金庸先生筆下的《射雕英雄傳》，那么《七劍》就是《倚天屠龍記》，流暢度上，傳播度上，《倚天屠龍記》肯定不如《射雕英雄傳》，但你看那些解讀金庸的評論文章，解讀《射雕英雄傳》的寥寥可數，但解讀《倚天屠龍記》的卻連篇累牘，甚至光是一個武當七俠專題就能寫出一本洋洋灑灑的金庸政治學出來。《七劍》也是這樣，看第一遍的時候，感覺故事凌亂，不知從哪下手，但多看幾遍，厘清大體脈絡，徐克的江湖畫卷便徐徐展開，一個恢弘壯麗的江湖往事開始呈現在觀眾眼前。 （5） 應該說，《七劍》是徐克的背水一戰(zhàn)，也是他的野心之作，就像當年選定它作為開幕影片的威尼斯電影節(jié)主席說的那樣，這是一部“有質感、奇異的電影，史詩般的武俠巨制”。但可惜的是，《七劍》當年的票房依然和《蜀山傳》和《黑俠2》一樣遭遇了悲劇的滑鐵盧，影片內陸票房雖然達到了8300多萬，列年度第3名，但比起高達1.4億的投資來說，可謂是巨虧。 影片的導演剪輯版據說有四個小時，當時徐克做客新浪網聊天室還說要將四小時版本做成DVD發(fā)行，但因為票房的慘淡，不止后續(xù)的五部電影再也沒有了蹤跡，就連四小時的導演剪輯版也至今了無消息。 經此一戰(zhàn)，徐克元氣大傷。 之后，徐克和林嶺東、杜琪峰聯合執(zhí)導了一部《鐵三角》，但并未激起多少水花。隨后又接連拍了兩部愛情片，一是帶有懸疑色彩的《深海尋人》，一是帶有喜劇色彩的《女人不壞》，也是不溫不火。直到五年后，徐克才終于推出了《狄仁杰之通天帝國》，又一個經典的武俠版“大唐往事”系列浮出水面。很多影迷不自禁的長呼了一口氣：那個熟悉的徐克，終究還是回來了！ 歷史不可改變，但歷史可以推測，我不禁常常在想，假如徐克當年順利的推出《七劍》六部曲，并大獲成功，那武俠電影的版圖，又將發(fā)生怎樣的變動？徐克的江湖地位早已不容置疑，但如果《七劍》成功，他是否會一戰(zhàn)封神？他是否會一統(tǒng)江湖，利用人脈和資源打造更加龐大的武俠帝國？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 那些年，徐克和他的《七劍》，那些往事，終歸還是散了，算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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