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倚窗聽雨 | 那一場場雪

聽雨小記 2021-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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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簌簌地落下來，染白了大地。

我站在窗前，遙想1600多年前東晉的那場雪。“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那一場雪，落在了才女謝道韞的筆墨上，驚訝了謝安的目光，驚艷了后世文壇，于是有了“詠絮才”。

在那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謝道韞儼然是另一種風(fēng)景，一種讓男人自愧不如的風(fēng)景。大雪紛飛，謝道韞站在雪中，成了一個美麗的符號。

有文說：“若以一朵花來比喻謝道韞，最貼切的該是梅花。暗香襲人，凌寒獨(dú)開，清冷高貴。細(xì)細(xì)端詳東晉歷史，她就站在那花叢中，越開越嬌艷，越開越溫潤、清麗……”

有一種雪，美成詩，叫人想了千年。比如東晉的謝道韞。還有一種雪，站成了風(fēng)景，叫人肅然起敬。比如宋代的楊時。

那日，大雪紛飛。宋人楊時因?qū)堓d所著《西銘》不甚理解，他不怕寒風(fēng)刺骨，約著他的朋友游酢前去向程頤請教。他們到程頤家時，突然大雪紛飛，程頤正在午睡。楊時便勸告游酢不要驚醒老師，于是兩人便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等候。待程頤醒來時，門外的雪已積了一尺多厚了。程頤很感動，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并和他們討論張載之學(xué)。經(jīng)過一番研究，楊時便豁然明白了。

再大的雪，也嚇不到一個求知的人。936年前的這場雪，讓我們對楊時暗暗敬佩，也驚醒了后來的求學(xué)者。明代學(xué)者宋濂在給晚輩后生馬君則回信中說道：“當(dāng)余之從師也，負(fù)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窮冬烈風(fēng)，大雪深數(shù)尺，足膚皸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勁不能動，媵人持湯沃灌，以衾擁覆，久而乃和?！贝笱┖土绎L(fēng)，沒有驅(qū)走一顆求知的心，反倒成就了一代“開國文臣”。

再回到東晉的那個大雪之夜，王家公子王徽之一覺醒來，打開窗戶，命令仆人斟上酒。他四處望去，一片潔白銀亮，于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誦著左思的《招隱詩》。忽然間想到了戴逵，當(dāng)時戴逵遠(yuǎn)在曹娥江上游的剡縣，即刻連夜乘小船前往。經(jīng)過一夜才到，到了戴逵家門前卻又轉(zhuǎn)身返回。有人問他為何不進(jìn)去，王徽之說：“我本來是乘著興致前往，興致已盡，自然返回，為何一定要見戴逵呢？”

這是一場任性且有情趣的雪，不在乎路途遙遠(yuǎn)，只享受行舟雪夜的樂趣。也正是因?yàn)檫@樣的隨心所欲、放蕩不羈，才使得宰相謝安放棄了把“詠絮才”的侄女謝道韞嫁給他的想法，轉(zhuǎn)頭選了他二哥王凝之。

原來，這一場雪的背后，還有這樣一段逸聞趣事。若謝道韞真嫁了王徽之，那會是怎么的一生？

文人的雪，自然是有情趣的，可白居易沒有王徽之的隨心所欲。“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他端坐在屋內(nèi)，釀好了淡綠的米酒，燒旺了小小的火爐，希望天色將晚、雪意漸濃時，有朋友能一顧寒舍共飲一杯暖酒。他的雪很暖人，有知己秉燭夜談暖心，有米酒和火爐暖身。所以，摯愛歲月靜好的人，大都愿意醉在白居易的雪里。

小雪節(jié)氣那日，我也東施效顰，燒了爐火，煮了茶，等一場雪。可是，我的小雪節(jié)氣沒有雪，只有一個人的茶，少了韻味和情分，顯得孤獨(dú)又落寞。

那一刻，我懷念起柳宗元的雪?！扒进B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dú)釣寒江雪。”大唐的一場雪，將一個落魄文人的清高孤傲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政治失意，唯有縱情山水，不失文人的潔雅。一條小船，一個穿蓑衣戴笠帽的老漁翁，在大雪的江面上釣魚，是漁翁，也是作者本人。茫茫天地間，一個人的寂靜纖塵不染。

多么潔凈的一場雪！我們站在時光背后，遠(yuǎn)遠(yuǎn)地看，怕世俗的喧囂擾了這美好的意境，悄悄地從大唐的《江雪》中退出來，一頭栽進(jìn)塵世。

迎面又是一場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是夜，雪落到了余杭。張岱，終究沒有抵過一場雪的誘惑：“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dú)往湖心亭看雪?！蓖砩习它c(diǎn)左右，他獨(dú)自去湖心亭就是為了看一場雪。這場雪，下得癡，人也癡，仿佛世間煩惱都沒有了，只剩下雪痕。

這場下在崇禎五年的雪，被他寫進(jìn)回憶錄《陶庵夢憶》里，縱然已是多年后。可那份對故國的思念化為筆尖下的清淡，在紙張上落下來，紛紛揚(yáng)揚(yáng)，這雪還有些苦。

雪，有時要看它落到了什么地方。落在曹雪芹的金陵，它就是“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边@場雪，掩埋了繁華與富貴，洗盡了骯臟與腐朽，無論是金玉良緣，還是木石前盟，都化為一場空。白茫茫一片，真干凈，倒是令人松了一口氣！

那一場又一場的雪若下到今日，我愿和你一起去曠野欣賞，牽著你的手與你“共白頭”。這，也是一場浪漫的雪。

雪依舊在下。我忽然生了去踏雪的浪漫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