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篇名叫《塞萬提斯的未婚妻》的故事。故事里的小姐想嫁給《唐吉訶德》的作者塞萬提斯,但塞萬提斯已經去世100年了,她要的愛情多么不切實際,她又如此高調,在小城里成為笑柄。但慢慢地她不是個玩笑了,因為她已經30歲了,慢慢地她又35歲了,一點一點老了。小姐身邊有一個老女仆,每天黃昏的時候陪著小姐出來散步,然后夜深的時候,老女仆會對小姐說:“回去吧小姐,不要擔心還有明天,因為你有一張未婚妻的臉。”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一張未婚妻的臉,是因為永遠是抱有期待的,期待明天的到來,仿佛明天對她全無惡意,格外寬容,仿佛明天永遠還有機會。我忽然頓悟了為何《邊城》的文字那樣的純凈而悠遠,因為有窄窄的青石板路、古香古色的吊腳樓以及無處不在的小橋流水,因為有一個默默守候的水邊的未婚妻。《邊城》中的人和事,在我的眼前晃動,少女、老人、虹橋、渡船、石板街、黃狗還有靜默的沱江……還有那個意味深長的結尾:“這個人也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也許明天就回來……”守候,從此成了鳳凰這座小城特有的氣質。如果有一天你去了鳳凰,看繁茂墨綠的水草在江水里緩緩地游曳,江面上一只只竹排與篷船悠悠地劃動往來著,你會相信少女還在、老人還在、渡船還在、黃狗還在、沱江依舊也還在,只是時光不在……
一張未婚妻的臉是什么樣子的?我覺得我們熟悉的女明星中,周迅與許晴,都有這種氣質,雖然年紀大了,也不單純了,臉部線條有所松弛,不復當年的靈氣,中間經過了很多事,好幾段感情,但看起來依然有一種未經世俗侵染的感覺,目光中依然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心,笑起來沒心沒肺,勇敢、無畏。或者是,如宋冬野《董小姐》中所唱的那個女孩子,即使是個復雜動物,也從沒忘記她的微笑,就像安和橋下清澈的水,她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熄滅了煙,說起從前,她淡淡說前半生就這樣吧!還有明天。

明天就像是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麼滋味 /充滿想像
失望是偶爾撥不通的電話號碼/多試幾次 /總會回答
心里有好多的夢想/未來正要開始閃閃發亮
就算天再高/那又怎樣
踮起腳尖/就更靠近陽光
不是所有女人都有這樣的特質,在四十歲還看起來像個女孩。有些人可能看起來成熟練達,但是在內心里卻拒絕跨過青春的那個坎,依然是個女孩子。內心永遠住著一個堅硬而又柔軟的處于青春期的小女孩,對成人世界保持著安全的距離。不想完全沉淪于世俗生活。哪怕結婚生子,哪怕家室穩固,哪怕一切都有了塵埃落定的模樣。在大部分女人都太早放棄一切,認為人生已定成局的時候,她們依然旺盛生長,而不是長到一定階段就凋零,她們選擇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她們的人生永遠在增值。而不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在逐年貶值,并且對此毫無知覺。

有明天就有期待,就有準備奔赴的遠方,就不會輕易陷入了一種傖俗婦人的境界,吵架、動手、嘮叨、瑣碎、市井、算計,整天和公婆、丈夫、鄰里雞吵鵝斗,所向披靡。有些女人的心早早就老了,因為缺乏視野和心胸,專盯著巴掌大的一點得與失不放,很怕吃虧,不懂退讓。她們的臉有著一眼就能看到頭的人生結局,沒有不可知的明天。追求現世安穩,在無形中束縛了自己,也束縛了所有人的未來。因為,確定的是死的,而不確定才是美的;生命是不確定的,變幻無常更為美麗。
我有時候想,我們用什么抗拒流光?這是一個物質的時代,女人怕老,外有化妝品,內有營養液,無非是錦上添花,但是,真正雪中送炭的,是一種保持生命更新的能力,是一種好奇心,一種動手的快樂,是一種真正意義上讓你生命永遠保持新鮮的狀態。那些永遠活得像個女孩子的人,都有這種特征:也許成熟,但絕不世故,也許復雜,但并不渾濁。永葆好奇之心,永遠贊嘆,期待奇遇,夢想不是一個目標,是一種氣質。即使經過無數的磨難之后,仍然有著對明天的信心。

我們都期待明天的陽光,明天的呼吸,明天的美麗。但那個絕對意義上的明天,不是我們今天能夠改變的;我們能努力的,只是我們心目中的明天。所以,只有始終如一地提著心勁兒,不后退,不猶豫,不羨慕別人的經歷,不渴求他人的安逸,忠于自己,腳踏實地。如此,才會過上內心真正想要的生活。不太務實,不太識趣,不太合時宜,始終懷有理想,又有什么關系呢?許多人隨著入世漸深,越來越手爪利落,而我依然想活得像個毫不在乎、晃晃悠悠的女孩。只想設置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生,一個自由的、不劇透的、充滿創造力的、不囿于成見的人生,在這個人生里,我生存著,而且生活著。有些人來這個世界,是為了活得好看,而另外一些人,卻是為了活得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無論選什么,都無可厚非。但我只想做后一種——不凌駕他人的意志,也不努力討好和取悅,更不輕易投身于第三人制定的評價體系,自由地孤獨,溫柔地叛逆,然后,獲得自我的飽滿,豐饒,深沉和慈悲。
夜黑透了,在這樣的時刻坐在夜深如海里,讓濃濃的黑裹緊自己。那是一個安詳的世界,我和自己說著話,感覺會有無數的明天等著自己,我會在一個個這樣的日子里長大,長大了之后,繼續長大。因為,明天又將是新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