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歌向暖 圖|皇后之璽(現在國博) 01 公元前180年九月,長安城里彌漫的血腥味尚未散盡。 高后呂雉一死,以周勃、陳平為首的功臣集團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誅除呂產,血洗了呂家滿門。 無論男女老幼,一律格殺勿論。 《史記·呂后本紀》載:太尉起,拜賀朱虛侯曰:“所患獨呂產,今已誅,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辛酉,捕斬呂祿,而笞殺呂媭。使人誅燕王呂通,而廢魯王偃。 估計當時,長安連一只雞都不姓呂。 陜西楊家灣周勃墓的陶俑 02 在諸呂被誅滅之后,如何處置困居宮中的少帝劉弘是功臣集團必須面對的政治難題。 雖然劉弘因為年幼而未曾親自處理朝政。但他是當年呂后以“惠帝劉盈之子”的名義一手冊立的,其即位是完全合乎程序的。 而精通政治斗爭的老油條們,都明白一個基本的道理: 劉弘的帝位來自呂氏集團的擁立,盡管在呂后稱制執政的時候,他只是一具傀儡,但是他和諸呂集團卻是有著榮辱與共、休戚相關的特殊關系。 如果周勃、陳平等人在鏟除諸呂之后,依舊擁戴劉弘,假以時日,等這位皇帝慢慢長大成人,總有一天他將會大權在握,而今時今日發起誅呂行動的群臣,年紀將逐漸變老,他們手中控制的權力終究會旁落。 那時,誅呂群臣是否能夠得以善終? 所以,為了防止被秋后算賬,現在勝券在握的功臣集團,出于自身安全的考慮,最穩妥的處置方式,一定是廢黜甚至是殺害這位注定倒霉的小皇帝。 這是當時的政治精英心里不必明言的“共識”。 但在廢黜小皇帝之后,該擁戴誰來做新皇帝? 因為劉邦的兒子當時已經被呂后殺的差不多了,所以有機會的有這么幾個人: 齊王劉襄 淮南王劉長 代王劉恒 03 這里面,劉襄有著極大的優勢的。 齊王劉襄 第一,他是劉邦長子劉肥的嫡長子,比漢惠帝低一輩。 一旦現任皇帝劉弘被廢黜,按照正常的思路,被推戴出來的新皇帝,應該是惠帝的侄子一輩。 劉襄的輩分是合適的。 第二,劉襄是宗室成員中敢作敢為的人物,政治能力很強。 呂后死后,劉襄代表宗室的力量,率先起兵,公開打出了討伐諸呂的旗號,形成了“誅呂之役”的第一波沖擊波。 誅呂安劉,他有首倡之功。 第三,功臣集團的首要人物,在誅除呂氏的過程中,曾經與劉襄有合作關系,雙方當時是盟友。 但,出乎劉襄的意料之外,他遭到了功臣集團的抵制。 其最真實的原因卻不難被看透,齊王劉襄敢作敢為,有政治能力,有自己的班底可以依靠,這些本來可以視為優勢的因素,卻恰恰成為功臣集團排斥劉襄的真實原因。 周勃、陳平等人,以發動宮廷軍事政變的特殊手段,推翻了呂后苦心安排的政治體制,以功臣加重臣的身份,完全掌控了朝廷大權,重新安排朝局,成為漢廷事實上的主宰力量。 但對這種自古未見的非常之舉,世人是可以有不同判斷的。 說他們是劉氏正統政權的保衛者,是“誅呂安劉”的“社稷之臣”,固然沒錯; 但貶他們是膽大妄為的“以下犯上”者,好像也可以。 從切身利益而言,周勃、陳平等人必須把政治權力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尤其不敢把統治權交付給一個敢作敢為而且有能力的人。 正是由于這個原因,功臣集團不會接受劉襄做新君。 當然,他們不會把選立弱勢君主的內心標準公開化。 所以,他們找到了一個替他們上臺唱白臉的人——瑯琊王劉澤。 04 《史記·齊悼惠王世家》載—— 大臣議欲立齊王,而瑯琊王及大臣曰:“齊王母家駟鈞,惡戾,虎而冠者也。方以呂氏故,幾亂天下,今又立齊王,是欲復為呂氏也。” 劉澤和緊隨其后發言的“大臣”提醒在場的人一個事實: 劉襄的母舅駟鈞,是個充滿戾氣的人。 諸呂集團幾近于搞亂天下,如果現在我們選立齊王,以其母舅家族的強橫,無疑是又扶立了另外一個呂氏集團。 劉澤提出的這個理由可謂無懈可擊。 對于剛剛從呂氏專制陰影下掙脫出來的功臣集團和宗室集團而言,防范再度出現一個強大的外戚集團,是其根本性的政治大局。 沉痛的教訓就在眼前,要扶立劉襄,后果你們考慮好了沒有? 于是,齊王劉襄就被輕而易舉地否定了。 而最有諷刺意味的是,在討論否定劉襄的過程中,劉襄的執政能力如何,才識膽略如何,這些通通沒有討論,只因為有這么一位被宗室和大臣認定為“惡人”的舅舅駟鈞,他就被從根本上被排斥出局了。 05 第二個選項:淮南王劉長。 不好意思,他也和劉襄一樣,一早就被功臣集團排斥出局了。 《史記·淮南衡山列傳》載: 厲王早失母,常附呂后,孝惠、呂后時以故得幸無患害。 淮南王劉長雖然不是呂后生的,但他是呂后養大的,那效果和親生的有什么兩樣呢? 所以到最后名單上就只剩下了代王劉恒。 討論到這時候,還是瑯琊王劉澤在臺上唱戲。 《史記·齊悼惠王世家》載: 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長者。且代王又親高帝子,于今見在,且最為長。以子則順,以善人則大臣安。 這段話,把推舉劉恒的理由,分了幾層意思做了說明: 首先是代王的母家薄氏勢力不強,這是和劉襄、劉長做比較,強調排除其他兩位候選人的原則性。 其次,說劉恒是劉邦的親生兒子,是健在的劉邦諸子中最年長的一位。 推舉劉恒繼位在體制上順理成章,推舉善人繼位則讓大臣心安。 心安,才是他們推舉劉恒的最大理由。 周勃和陳平等功臣派也公認劉恒本人為人溫順,其實也就是便于控制。 薄氏沒有強勢的家庭背景,也就是此時并沒有太多可以供她提拔、重用的娘家人,那劉恒想掌權,還不是得依靠朝廷上的這些功臣派?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06 于是,陳平和周勃派使者去代地迎劉恒入京。 但是對于劉恒而言,他是否可以相信這幫大臣的擁戴是發自真誠? 進入被功臣集團控制的長安城是否安全? 劉恒一時難下決斷,與其心腹大臣在一起密商。 中尉宋昌說: “漢廷開國之后,廢除秦的苛政,減省法令,實施德政,政權難以動搖。 呂后以其嚴威,對身后的呂氏專權做了周密的部署,但是太尉周勃憑借一道符節,進入北軍,一聲令下,全營將士都跟隨他起兵,終于安劉滅呂。 這是體系的天命所歸,并非人力可以妄求。 當今掌權的大臣,即便心懷異念,也不得不顧及民心所向,不敢保證他的同黨不會中途變卦,所以也不敢再有異動。 現在高帝的兒子,唯獨淮南王與代王您健在,您又年齡居長、賢圣仁孝之名聞于天下。 所以可以據上述判定,長安城里的大臣們是順應天下之心而誠意迎立您,您不必再心存懷疑。” 宋昌的建言,是出自對天下形勢、人心向背的深刻分析,可謂一言中的。 劉恒聽取了宋昌的意見,基本的判斷在內心已經形成。 漢文帝劉恒影視形象 但是,此事實在關涉重大,甚至可能決定他的生死,他不得不慎重決策。 情急之下,劉恒找來一個算卦的燒烏龜殼占卜吉兇。 “卜之龜,卦兆得大橫。” 占詞是:“大橫庚庚,余為天王,夏啟以光。” 劉恒感到有點奇怪:“我已經做了代王了,這個天王是什么意思?” 算卦的回答:“所謂天王,就是天子。” 有人打氣,劉恒才下定了決心,他派遣舅舅薄昭前往長安,面見周勃,周勃等大臣向薄昭詳細說明迎立代王的本意。 薄昭回來告訴劉恒:“這回是真的,這個大餡餅真的砸你頭上了。” 劉恒這才笑著對宋昌說:“果然和你說的一樣。” 于是,劉恒命宋昌參乘,和張武等六人乘坐專用車輛奔赴長安。 邁出了入繼大統的關鍵一步。 國家一級文物錯金青銅編鐘,霸陵外葬坑里的 就是因為這東西流出來了才去挖的霸陵 07 功臣集團擁戴的新皇帝劉恒來了,宮里的少帝劉弘就該讓位了。 除宮這件事,就是標準的以臣廢君,大逆不道。 所以這件事,陳平和周勃是不會干的。 這時東牟侯劉興居就跳出來了,由宗室成員來做“除宮”的事,也就是由劉氏子弟來“自我糾錯”,從家族的體系中不承認劉弘的合法性,確實要比異姓功臣直接把皇帝拉下馬更照顧各方輿論。 或者說他們的心理顧忌從此就小了許多。 而宗室成員也不肯完全背上這個黑鍋,他請求和太仆夏侯嬰一起去干這個事。 就是給除宮上一個雙保險,出了事你們功臣集團的人也跑不了。 而且太仆的職責,本來就是代為掌管天子的車駕,在出宮的過程中,肯定要在皇宮中動用車輛,所以由夏侯嬰出面,也說得過去。 夏侯嬰影視形象 這里有個值得玩味的地方,東牟侯劉興居說,足下非劉氏,不當立。 但是在場的護衛們卻有幾個人不肯就此放下兵器,如果劉弘真的不是劉盈的親生兒子,這些人為什么會有這種反應呢? 我們也可以看到倒霉的小皇帝哀辭告饒的場景。 “欲將我安之乎?” 你們想把我怎么樣呢? 他已經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終點了。 夏侯嬰把被廢黜了的劉弘強制用車拉到皇宮外。 當天晚上,就把他殺害了,與他同時被殺的還有諸呂集團所立的三位年幼的王。 這四位被殺害的少年,原來諸呂集團聲稱他們都是漢惠帝劉盈的兒子; 等到諸呂被滅之后,執掌朝廷實權的大臣和宗室人物則說他們都不是劉盈的后代,而是出于諸呂一脈,假冒劉氏之后,所以必須清除。 《史記·呂太后本紀》載: 東牟侯興居曰:'誅呂氏吾無功,請得除宮。乃與太仆汝陰侯滕公入宮,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不當立。乃顧麾左右執戟者掊兵罷去。有數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張澤諭告,亦去兵。滕公乃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少帝曰:'欲將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 夜,有司分部誅滅梁、淮陽、常山王及少帝于邸。” 08 笑話,當初呂后在世時,大搞劉呂聯姻,那時姓劉的和姓呂的又有什么區別? 呂雉影視形象 人走茶涼。 在喋血宮廷之后,勝利者不會容忍這幾位還幸存于世,必須要斬草除根。 這是“政治大局”所決定了的。 至于他們的親生父親究竟是不是漢惠帝劉盈,功臣集團會容許討論一番嗎? 所以這也就成為說不清楚的事情了。 因此,當這一切都成了過眼云煙,功臣集團只要注意,自公元前180年閏九月開始,未央宮即將迎來一位新的主人。 他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漢文帝劉恒。 ![]() 金青銅編鐘上的編鐘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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