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澤民(原冀中九分區敵工部部長)楊建新(原任丘縣敵工部長) 一九四四年四月二十七日,任邱全城偽軍棄暗投明投向祖國懷抱。這是黨所領導的冀中人民抗日戰爭中取得的勝利之一,也是我軍敵工人員深入虎穴,爭取瓦解偽軍工作的典范。我們兩個親自參加和經歷了這一事件的全程,目睹打入敵人心臟的英雄們出生入死,為黨工作的情景,至今難以忘懷。 一、任邱城的地位 任邱縣地處冀中平原的腹地,是津保公路和平(北平)大(大名)公路的交叉樞紐,向東可通津浦鐵路,向西可通保定和平漢鐵路,縣城西北就是著名的白洋淀,通過大清河可直達華北沿海大城市天津。因其地理位置重要,交通方便,成為敵我雙方必爭的重鎮之一。 任邱縣城一九三九年二月被日寇占領。從此,在這塊土地上就出現了敵我互相爭奪、復雜的斗爭局面。 敵人從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二年,對任邱反復地進行了“清鄉”和“掃蕩”。到一九四三年敵人在方圓不到二百里的任丘境內,設有五六十座日偽軍據點,真可謂碉堡林立、公路如網,戒備森嚴。在日寇野獸般的踐踏下,任邱和整個冀中一樣,無村不戴孝,到處聞哭聲。 飽嘗日寇法西斯統治的冀中人民,對敵人有無限的民族仇恨,對共產黨和八路軍有著深厚的感情。他們運用在長期抗戰中創造的堅壁清野、地道戰、地雷戰、麻雀戰、交通戰等作戰方法,配合我主力部隊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置敵人于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敵人在我軍民的沉重打擊下,寸步難行,加之戰線過長,兵員不足,除少數據點外,逐漸龜縮到縣城。 我分區主力,在鞏固了任邱、高陽、白洋淀等廣大農村為中心根據地后,就開始向任邱以東地區挺進。 二、一九四三年春任邱縣的敵我形勢 一九四三年春,任邱縣境內除了任邱城,廣大農村皆在我控制之下。縣城外的各級抗日政權迅速恢復和發展,廣大群眾在黨的領導下抗日熱情極其高漲。日偽軍為了謹防我軍的打擊,盤據在縣城,再也不敢輕易出動到鄉下掃蕩和搶掠。 當時龜縮在縣城中的日軍是三十七團所屬的友馬(中佐)大隊和偽軍一個聯隊(相當團),共2000余人,偽軍聯隊長由偽縣長劉潮如兼任,下轄四個大隊: 第一大隊長張崇武,任邱縣天宮村人,國民黨軍人出身,陰險狡猾,極為反動,曾多次殺害我抗日干部和內線關系。 第二大隊長王啟明,一九三九年秋投敵的叛徒,原為任邱縣三區區小隊干部,雖手下有二、三百人,但不受重用。 第三大隊長張增琪,任邱縣楊各莊人,原是混進任邱縣城里的一個地痞流氓,日軍占領任邱后,他依仗妹夫偽司令李弼臣當上了大隊長,頭腦簡單,愛財好色,講哥們義氣。這個大隊人數最多,有400多人,裝備好,是任邱偽軍的主力。 第四大隊長侯俊卿,山東充州人,兵痞出身,一九三九年被任邱縣偽司令的盟兄李弼臣勾引,從山東領200余名土匪到任邱,升任大隊長,其部下多為山東人。 偽縣長兼偽軍聯隊長劉潮如,任邱縣軍莊村人。他自幼離鄉,在南方國民黨軍隊中作事。一九四二年經偽省長吳贊舟介紹,回縣任職。因為他在偽軍中沒有自己的嫡系,幾個大隊長都自成體系,不聽他指揮,搶掠勒索的財物糧款也沒他的份。他名為聯隊長,實際上是個“光桿窮司令”。一九四二年“五次治安強化”,日本人在任邱強迫民眾試行“反共誓約”,扣留500多名青年搞所謂“感化院”,交他管理。劉潮如乘機叫各村拿錢贖人,先后贖出100多人,發了點橫財,剩下300多人組成了個“新兵營”,歸他指揮。但是,這支強迫組成的隊伍毫無戰斗力,劉潮如既不敢帶他們搶掠,也不敢發槍,怕出城后跑光了。這種窘迫處境,使他和所屬各偽軍大隊長之間充滿了矛盾。 除此之外,任邱城中還有被我打垮的文安縣武裝高士一部;雄縣、霸縣一帶的土匪頭子高順成殘部;日偽軍收編的國民黨軍殘部和任邱縣原偽軍司令李弼臣的殘余勢力。 這些大大小小的偽軍頭目,有土生土長的“草頭王”,也有國民黨的殘兵敗將,有依靠日軍發跡的叛徒、漢奸,也有利用各種關系落腳任邱的外來土匪勢力。他們為了擴大自己的勢力,有的結成姻親,有的結拜把兄弟,互相勾結,互相利用,明爭暗斗,盤根錯節,十分復雜。 任邱縣早在一九四二年就成立了敵工部,通過各種關系打入敵偽內部,利用矛盾收集情報,分化瓦解反動勢力。為了打開任邱縣敵工工作的局面,地委敵工部多次分析研究任邱敵軍內部情況,并指派敵工部高陽站站長曹云祥同志主管。這兩個單位的干部,工作膽大心細,善于對付各種情況,深入偽軍,分化瓦解敵人。 他們先后派出了張振民、郭順成、郝均、崔中芳、劉慎忠、張金生等多位同志打入敵人內部,在城里建立工作站、秘密聯絡點。如孟憲章、崔中芳同志在任邱城十字街開設的“增義成”雜貨鋪,由于吸收了偽軍大隊長張增琪和河北省新民會會長葉季孚的堂弟葉玉芳入股,合資開辦,不僅買賣興隆,而且獲取了敵人大量情況;還有劉慎忠同志在任邱城西街開設的鐘表修理鋪,××x同志在西關開辦的煤店等,名為經商,實際上都是我們的地下工作站。原任邱四區區小隊指導員張金生利用親戚關系打入偽軍張增琪部擔任了中隊長。即使在抗日戰爭最艱苦的一九四二年“五一”大掃蕩中,他們的工作也沒有停止。這些同志,有的冒著生命危險,長期戰斗在敵人心臟,有的因工作需要,忍辱負重混進官場,卻一塵不染,用他們的赤膽忠心和錚錚鐵骨,譜寫了中華兒女機智勇敢,富貴不移的壯麗詩篇。他們雖然不象那些在戰場上和敵人真刀實槍拼搏的英雄一樣廣為人知,卻是取得革命戰爭勝利的一條重要戰線。 廣大敵工人員在黨的各級組織領導下,在任邱偽軍中是作了大量工作的。所以一九四三年初,我軍從路西一回來,九地委敵工部就將落腳點選在了任邱縣三區一帶。這樣安排的用意,是地委敵工部要親自掌握任邱城日偽軍的動向。鞏固分區根據地的后方,加快偽軍內部的分化瓦解工作。相機拔除日偽軍盤據在冀中腹地的戰略堡壘。 比如,任邱縣敵工部了解到該縣偽縣長兼偽軍聯隊長劉潮如的父親劉子奇是開明紳士,將女兒嫁給了本縣東大塢村開明紳士李金堂的兒子李寶光。李金堂原為縣河務局局長和副縣長,被人民選舉為縣議員。劉、李兩家既為世交,又為姻親,李寶光是任邱縣抗聯秘書長、共產黨員。我們敵工人員就利用這種復雜的關系和偽軍之間的矛盾,通過李寶光和其妻劉潮如的妹妹,做兩家老人的工作,然后再由兩位老人做劉潮如的工作。劉潮如有職無權,內外交困,很快就和我們建立了關系。他為了鞏固自己在偽政權中的統治地位,擴充自己的勢力,我們就通過敵工關系將可靠的同志,像在偽警察局工作的張得群等派進去。 又如偽軍第一大隊長張崇武,這家伙陰險狡猾,縣敵工部多方活動,很難找到合適的人去做他的爭取工作。后來發現,他雖和日本人勾得緊,但不傷害本村鄉親,于是我們的敵工人員就請崇武的同村人牛大伯去試探。牛大伯在當地人民群眾中享有很高的威望,是我黨我軍尊重的革命老人。對這樣一位老人,張崇武怕激怒我軍民,是不敢得罪的。就由開始應付,到關系逐漸好轉。一九四三年,我軍打回任邱后,他不斷地給我們送情報和幫助購買一些軍用物資(主要是醫藥方面的)等。 偽軍第三大隊長張增琪講義氣,好交朋友,我們敵工人員抓住他的這個特點,從多方面向他和他的部下廣泛接觸,我記得,當時受我敵工部門的指示和他拜把子的就有崔中芳、孟憲章、劉慎忠、毛守仁等五六個同志。這些人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小知識分子,在任邱城里都有一定的影響。他們的公開身份是合伙做買賣。店的名子叫“增義成”雜貨鋪,不但賣糕點調料、干鮮海味,還經營日用百貨,包銷全縣的鹽堿,是任邱城最大的買賣。張增琪想借此發財,我們卻用雜貨鋪掩護自己的同志,聯絡偽軍中各種人物,宣傳抗日救國的道理和我黨我軍的政策,爭取關鍵人物,發展進步力量。 同樣,我們的敵工人員在偽軍第二和第四大隊中也建立了很多關系。關系不僅遍布偽軍中下層,也直接影響著偽軍中的頭面人物。任邱縣趙北口據點偽軍中隊長崔紹宗率隊起義的事件就是我任邱縣敵工部敵工人員通過內線關系爭取的結果。(詳情參見任丘趙北口偽軍據點起義,后附鏈接) 一九四三年春,任邱城的日偽軍雖然戒備森嚴,但我亦來往自由。城內一有風吹草動,城外我方立即得知,并有相應的行動。這種廣泛而深入的敵工工作,是后來任邱全城偽軍能夠反正的重要原因。 三、緊急情報和果斷決策 一九四四年四月二十五日,地委敵工部接到任邱縣城里內線關系送來一份緊急情報:“日軍黎明前全部撤走,在此之前,偽軍第四大隊侯俊卿部和第二大隊王啟明部也相繼離開任邱去河間縣執行任務,城內偽軍上下混亂。” 敵人這種出乎意料的大調動,立即引起了我敵工部重視。為了弄清日軍突然調動和偽軍慌亂的原因,我們在向地委和分區司令部報告的同時,立即決定派敵工部曹云祥同志化裝去任邱城里,秘密和偽軍大隊長張增琪接頭,了解情況,并指示任邱縣委敵工部配合行動。 四月廿六日上午,曹云祥同志由“增義成”雜貨鋪經理孟憲章帶領,找到張增琪。張雖有一千多偽軍,但日軍一走,他也很慌,怕我軍乘機攻城。張增琪說:“日本人撤走了,沒有留營底,前兩天,二大隊有任務去河間了,四大隊想回山東,也去河間了。現在任邱只有一大隊、三大隊、新兵營。日本人走的很突然,大家摸不到底,很恐慌以后怎么辦?最好先和分區首長一起談談”。曹云祥看穿了張增琪慌恐的心情,當即向他指出了棄暗投明的光明大道,并答應盡快向分區首長表達他的請求。 與此同時,劉潮如、張崇武等也都通過內線關系送來了要求見分區首長的信息。活動在任邱至高陽公路兩側的敵工人員,也相繼送來日軍沿公路向保定撤退和混亂的情況。這些從不同渠道送來的情況表明:任邱城中失去了日軍做靠山的偽軍,已如驚弓之鳥。 分區司令員魏洪亮等領導同志聽了敵工人員的匯報并與敵工部一塊分析了敵我形勢,認為日本帝國主義發動戰爭,已是內外交困,兵源枯竭,它們既要集中兵力保護鐵路運輸,又要增兵南下去河南、湖北打湯恩伯,所以才不得不把防守任邱的任務交給偽軍。而我們八路軍在地方武裝的配合下,已控制了任邱城外廣大村鎮。任邱距滄州、河間(皆屬津海道管轄)路程較遠,偽軍孤立無援;其中又有我們長期發展的眾多內線關系,來個里應外合,拿下任邱這個津保、平大公路的樞紐城市,擴大鞏固抗日根據地,是個難得的機會。考慮到軍事進攻可能招致偽軍中頑固勢力據城反抗和日軍回援,決定圍城談判,爭取和平解放。 冀中九分區司令員魏洪亮將軍 組織確定我們倆為分區司令部全權代表,當晚十一時就和任邱縣偽縣長兼偽軍聯隊長劉潮如、偽軍第一大隊長張崇武、第三大隊長張增琪談判反正事宜。 當時對談判結果有幾種估計:一是他們如能聽從我們的勸告全部反正,就將任邱城中的偽軍改編為冀中軍區九分區“抗日義勇支隊”,張崇武任支隊長,張增琪任副支隊長;二是如果談判不能做到有組織的全部投誠,就成熟多少,反正多少,大力瓦解敵人,給那些頑固勢力以重大的殺傷;三是如果談不成,要給握有實力的兩個大隊長制造矛盾,讓他們互相懷疑,互不相信,并利用關系給“二張”制造恐怖氣氛,迫其不得不反正。 為了配合談判順利進行,分區調了全區的部隊和民兵迫近縣城垣,斷絕交通和割斷電話線,造成強大的政治和軍事壓力。同時將分區、縣、區掌握的和偽軍中有關系的干部與可靠的進步人士派進城去,各自做各自的關系人的工作,以沖鋒號為號,待命統一行動。 上述這些談判前的工作總共只用了半天多點的時間(即四月廿六日中午至下午),那時人們的革命積極性很高,真是一呼百應,招之即來,只要黨一聲令下,什么艱難困苦都能克服,什么個人私事都能置之腦后,一切服從組織的安排和決定。夕陽西下,夜幕剛剛籠罩住大地,奉命圍困任邱城的部隊和民兵,從四面八方涌向四郊。戰馬嘶鳴,軍號響,一派緊張戰斗的氣氛。這種迷魂陣,無疑使驚恐不安的偽軍,更加緊張和害怕。 四、虎穴談判 隨機應變 利用敵人的恐懼和我造成的強大政治軍事壓力,逼迫兩千多偽軍起義,解放縣城,這在冀中還是第一次嘗試。擔當談判的同志,尤其感到責任重大。我們反復研究了行動的每個環節,設想了應付敵人辦法。于晚上九點多從駐地騎馬出發。隨從人員除了警衛員,還有一九四二年秋天起義歸順我軍的甘多名偽軍。 帶領這一批人去談判,也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一是這批起義偽軍歸降及表現堅決;二是這批人原是張增琪的部下,尤其原偽軍中隊長崔紹宗等在城內偽軍中關系熟,有一定的影響,便于開展工作。 談判地點原定在任邱城西門外路南一家煤店。這煤店也是我們安插在敵人鼻子下面的一個秘密聯絡點。當我們穿過一道道我軍民布下的圍城防線,策馬揚鞭來到任邱城西關時,張崇武和張增琪兩個偽軍大隊長已經便裝恭候在此。張崇武五十多歲,大高個,白凈臉,留一撮仁丹小胡,兩眼笑中藏謀。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奸巨滑的家伙。張增琪卅多歲,中等身材,又胖又黑,遠看很威武,近看有點愣頭愣腦。他們看到我們,立刻就迎上來。寒喧了幾句,就到煤店準備好的客房中落坐。 這兩個偽大隊長,又是點煙,又是倒茶,那股勤勁好象見了多年不見的朋友。張增琪聽說楊建新同志是任邱城西關人,趕緊拉近乎,無中生有地大談前輩老人的交情。楊建新同志也就將計就計,故意當著張崇武的面表楊張增琪幫助我們做了不少抗日工作,營救我被捕的干部,感謝他讓部下給我們送子彈。張增琪暗中和八路軍來往,是想為自己留一條后路,沒想到自己主動套近乎卻引火燒身,讓楊建新同志當著張崇武的面全給端了出來。只能表面上客氣一番,可這哪能逃過老奸巨滑的張崇武的眼睛,他用懷疑和不信任的目光掃了掃自己的同伴,一種仇恨的感情聚到眉梢。 我發現張崇武這種微妙的變化,馬上把話鋒一轉,說:“張大隊長,牛大伯在你那里住的還好吧?老人家為革命真是舍生忘死呀!人民對你多年保護老人家,照顧他的生活,是不會忘記的……”牛大伯是我黨我軍深為尊敬的革命老人。也是張崇武和我們的主要聯系人之一,就在我們來談的前一天,老人家已奉命進城做張崇武的工作。此時此刻有意提及這件事,不僅使張崇武處境尷尬,也使張增琪大吃一驚。哦!原來你張崇武也早和八路有來往,還偷偷將一位老革命接到家中作護身符了。他們之間本來就矛盾重重,這一來就更加互相懷疑了。 “二張”間迅速增長的猜疑,使我們的揭底工作收到了意想的效果。于是我們把話題一轉,開始正式談判,還沒等我們把來意講完,張崇武突然站起來說:“李部長、楊部長,這么大的事兒,沒有縣長參加哪行呢?我看天不早了,在這里談也不方便,請二位長官進城一敘,如何?”張增琪也隨聲附和:“對,對,咱們到城里談吧。” 這個突然的變化,看來他們是有準備的,如果我們不同意,“二張”會認為我們膽小,缺乏誠意,不相信他們,把談判失敗的責任推到我們身上。如果同意,事先沒有征得地委和分區首長同意,遠離我們部隊深入虎穴,有一定的危險,可這瞬間發生的事哪有時間回去商量呢!張崇武這家伙見我們猶豫,想趁機反守為攻,說:“你們可以帶人,也可以帶槍進去。我絕對保證二位長官的安全!” 我倆對視了一下,彼此立刻明白了意圖和決心。哈哈一笑站起來說:“不相信你們,我們就不來!”我們掃了一下張崇武和張增琪,坦然而胸有成竹地說:“你們既然對八路軍有誠意,我們一不帶武器,二不帶部隊,同意進城談判!” 這種果斷的答復使“二張”傻了眼,只好佯裝高興,一塊向外走。走到煤店院內,我們帶來的義勇軍中隊長崔紹宗等上來和張增琪搭話。我們也趁機沖崔紹宗等人說:“你們幾個也一起進城看看老朋友吧!以前都是張隊長的老部下,今后大家到一起,你們還得聽張隊長的指揮呢!”。 這崔紹宗原是張增琪手下一名中隊長,去年在趙北口起義過來的。和他一塊來的那二十名戰士,也都是張增琪手下的偽軍反正過來的。對這樣名正言順的事,張增琪當然無法拒絕,他干笑了兩聲說:“哪里,哪里,還是老崔進步,往后還要請兄弟多關照,多關照。” 進城的路上,“二張”的腳步放得很慢。他們顯然錯估了我們的膽量和安排,在思索對策。我們的心情也不輕松,雖然在偽軍內部有我們不少內線關系,誰敢擔保那些頑固分子和亡命之徒不動刀槍呢?更重要的是地委和分區司令部不知道這個臨時決定,身邊除了一名叫趙聚的警衛員,其余的都是偽軍,萬一勸降不成,給革命帶來損失怎么辦?……俗話說既來之則安之,腳步一踏上任邱西門護城河的橋,胸中那股必勝的信念就堅定起來——不入院穴焉得虎子!我和楊建新同志笑聲朗朗,邊走邊和“二張”交談。 進城后,向左一拐就是張增琪的家。這是一幢新建的青磚瓦房,高大的門樓前,站著兩個持槍的衛兵;燈影下朱紅的大門上寫著一幅“忠厚住家久,詩書繼世長”的對聯。我們看了就想發笑,這么文雅的詞句,貼在以招娼窩賭聞名,殺人放火為生的漢奸門口,真是極大的諷刺!我們穿過門庭,來到院內,透過燈影隱約可見正房周圍及東西廂房都布置有警成,那勁頭兒真有點像“鴻門宴”。 我側頭盯了一眼崔紹宗,他馬上向張增琪說:“大隊長,你和兩位部長談吧,我和慎忠哥替你招待招待幾位弟兄”。沒等張增琪答話,崔紹宗就不見外地拉住劉慎忠招呼義勇軍的廿名戰士們,向張增琪勤務兵住的東廂房走去。劉慎忠是我們安插在任邱城中做敵偽工作的同志,他和張增琪是拜把兄弟,趁機將偽軍的部署告訴了崔紹宗。 推開四扇油綠貼金的屏門,張增琪以主人的姿態將我和楊建新同志讓進正房。硬木的方桌上早已擺好了精制糕點,條幾上的時鐘已經是11點了。“二張”推推讓讓把我讓到正座,談判開始。我首先向他們講當前的形勢和八路軍對他們的希望,然后請“二張”談談他們的打算。 張增琪本來頭腦簡單,經我們配合默契的折騰,心已亂了,想不出對策,一個勁的抓頭皮;老奸巨滑的張崇武,看同伴老打頭炮,翻了翻眼皮裝作誠懇的樣子說:“兄弟有這樣一個意見和二位首長商量,看行不行,如果不行再請二位指示。我主要是從八路軍和老百姓方面想的,如果我們拉出去,日軍還會占領縣城,殘害老百姓,不如我們仍在城里,明是警備隊,暗是八路軍,等到國共大軍大反攻時,兄弟愿在疆場效力。”這一席話,雖然表面說得圓滑,卻道出了他們的如意算盤――對投靠八路軍有顧慮?對國民黨有幻想。 “等到大反攻?”這時楊建新同志插話說“張隊長,牛大伯常到你那里,我黨我軍的政策你聽得不少了,只要你們回到人民一邊來,跟著八路軍走,老百姓會原諒你們的,舊帳可以一筆勾銷!如果指望著國民黨回來收復失地,那是作夢!”我加重語氣說:“時間是不等人的,只怕拖下去對你們不利!你們想過沒有,如果日本人知道你們在這里和共產黨談判,后果怎樣?我勸二位還是放聰明點,不要自己堵住通向光明的道路”。 張增琪在張崇武的目光逼視下,抬起憂心忡忡的腦袋支支吾吾說:“劉司令(劉潮如)不在,恐怕我們代表不了他,更代表不了下邊弟兄,既使拉出去,也得容個時間做做工作,三言兩語恐怕不行吧?” “二張”的一唱一合,明顯是想拖延時間,等待日本人的動靜。我們必須區別教育,打破他們的防衛計劃和幻想。我們一交換目光,楊建新就把目標對準了張增琪說:“增琪,你還是把漢奸帽子摘掉好!你干了那么多壞事,司令員和李部長巴經允許不收你們的槍,不改編,不調山區,不算舊帳,機會不可錯過呀!” 頭腦簡單的張增琪有些心慌了。他剛要表態,張崇武趕緊截住話頭說:“今天大家都夠累了,二位首長暫住城里,明天再繼續商議吧。” 我們看出這家伙又在耍花招,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推,我倆同時站起來沖著張崇武說:“這么說,我們算是被扣了?!” 張增琪見屋里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連忙賠禮說:“那里話,二位首長是我們請來的貴賓,不過是為了商議問題么!” 正巧這時候偽縣長兼聯隊長劉潮如由李金堂先生陪同推門進來了(李金堂是我們派去做劉潮如工作的)他著偽軍服,是個小胖子,黑圓臉,見面就笑,說:“大家坐下談,坐下談。”劉潮如和我們客氣了一番,雙方就又坐下來繼續談判。他對反正表示同意,但又擺難處說:“如果我們不響一聲槍,就把隊伍拉出去,吳省長(即偽省長吳贊舟)知道了是不好依的。我的家眷還在保定怎么辦?….” 看來,沒有軍事壓力偽軍是難于就范的。李澤民順勢站起來說:“楊部長,你留下來繼續和諸位商議,我去請示一下魏司令員!” 說完,我就帶著趙聚離開了任邱。出城后,立即給楊建新同志寫了個便條,讓內線關系送去。說:“魏司令指定的時間(四月二十七日早三點)現在已到。如果和平解放談不成,我軍準備強行攻城!請你見信轉告聯隊長和兩位大隊長。” 五、二進任邱 偽軍新生 敵人嘛,你不把他逼到走頭無路是不會投降的。李澤民向分區司令部匯報了城里談判的情況和下一步的意見,圍城部隊和民兵立刻加強了政治和軍事攻勢。黑暗中戰馬來往嘶鳴奔跑,喊話此起彼伏。張崇武、張增琪和劉潮如聽到城外的聲勢,又聽到了楊建新轉達的分區首長指示。驚恐萬分。他們感到無有退路了,竭力央告楊建新請李部長回來繼續商談反正事宜,于是在四月甘七晨五點鐘左右,李澤民又二次進了任邱城。 當在張增琪家中再次和“二張”見面時,他們已沒了討價還價的勇氣,但對馬上反正還有些猶豫不決。劉潮如坐臥不安,在地上走來走去。我們嚴肅地掃視一下“二張一劉”,傳達分區魏司令員的指示說:“魏司令員對談判的結果很不滿意,他說時間已經過了,你們代表我再給他們談談我們的政策,他們都是本地人嘛!誰欠老百姓的賬都要還,要他們給自己留條后路,放聰明點。不要頑固不化!”傳達完,我們有意加重語氣說:“機不可失,何去何從,請三位隊長拿主意吧!” 這時,城外我軍喊聲震天,號聲嘹亮;城內在我內線關系活動下,下層偽軍紛紛要求起義,偽軍上下一片慌亂。“二張一劉”自知難過今晨,各自垂頭作著激烈的思想斗爭。我們在旁邊追問說:“各位談談,還有什么顧慮?” “報告!”一個全副武裝的偽軍小隊長風急火燎地跑了進來,大聲說:“報告隊長,東南城角一大隊騎兵營一個班拉走了!八路軍把城包圍了,正在城外喊話!我們怎么辦?兄弟們議論紛紛,等大隊長的命令呢!” “先回去!正在研究”。張增琪頭也不抬,不耐煩地答復道。張崇武聽說自己的部下先反了,再也沉不住氣,驚慌地站起來想往外走。偽軍小隊長攔住說:“張隊長不能出去呀!街上亂得很,到處不斷打冷槍。誰也鬧不清哪個是八路。”這句話真見效。張增琪像泄了氣的皮球,臉上浸出了汗珠;張崇武頹然坐到椅子上,劉潮如求援似地盯著我們。 這里順便說一下,記不清那個偽軍小隊長的名子了,他為什么來得這么巧,因為他是我們派到內部去的內線。談判一開始,他說按著縣敵工部的指示,在他的防地把義勇中隊的戰士暗中活動入城,隨時準備戰斗。天快亮了,他聽不到談判的結果,既不放心,也有點焦急,想找劉慎忠打聽一下消息。來到張增琪的住宅,知道崔紹宗等已將張增琪的警衛隊工作做好。“二張一劉”還在舉棋不定,特意進來給他們施加壓力的。 我倆看時機成熟,看了看條幾上的座鐘,站起來說:“現在魏司令員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到底怎么辦?三位最后表個態吧!” 張崇武見大勢已去,不起義不行了,就搶在張增琪前面說:“既然首長對我們這樣關懷,我們就摘掉漢奸帽子,恭恭敬敬地從命吧!”張增琪也站起來說:“既然身在曹營心在漢做不到,我們就率隊反正,接受改編!”我倆立即鼓掌,祝賀他們的正義行動。接著我代表分區魏司令員宣布命令:“任邱縣警備隊從一九四四年四月二十七日起,改編為冀中軍區第九分區抗日義勇支隊,張崇武任支隊長,張增琪任副支隊長。此令!立即開赴石門橋水月寺聽候改編。”劉潮如經上級批準,留在任邱縣敵工部工作。 一九四四年四月二十七日,東方的晨曦剛剛放亮,我圍城部隊相繼入城,接管了四門和要害部門;反正的偽軍在我軍敵工人員的帶領下整隊開往任邱城西南方向的石門橋水月寺。于是,被日盤據五年之久的任邱城未放一槍回到了人民手中。消息傳出,城內外一片歡騰。 八路軍從任丘縣西門進城 四月廿七日上午九時左右,分區在石門橋水月寺內召開了任邱城反正偽軍整編慶祝大會。會上分區司令員魏洪亮講了話,贊揚了偽軍反正棄暗投明的正義行動。鼓勵他們在抗日斗爭中殺敵立功。然后由我們和張振民帶領改編后的全部偽軍,于四月廿七日晚出發,開赴文安縣一帶進行整訓。張崇武不愿離開本土,辭掉義勇軍支隊長的職務,也去縣敵工部工作。 從四月廿五日地委敵工部接到日軍撤離任邱城的情報,到四月廿七日任邱城解放,全城偽軍反正,共歷時兩天兩夜。參加反正的偽軍偽組織等共一千余人,繳獲大槍七百余支,機槍十幾挺,短槍二百多支,小兵工廠一個(后來送交冀中軍區)。這一輝煌戰果的取得,不僅是偽軍懾于我強大的政治和軍事攻勢,也是深入虎穴的廣大敵工人員長期奮斗的結果。 任邱城全團偽軍起義的消息當時在冀中是個轟動的新聞,冀中導報曾作過大量報導。它鼓舞成千上萬的人向日偽盤據的堡壘發起反攻,也向那些依靠日寇武力生存的偽軍、漢奸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繼任邱解放之后(任邱解放兩天后,河間和滄州的日偽軍反撲,又占領任邱城),我九分區敵工部和主力部隊配合,又以同樣方式解放了肅寧縣城,整個抗日戰爭形勢,由戰略相持階段,進入了大反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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