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的精髓不外乎儒、釋、道三家,三家的學問都起源于公元前五世紀左右這一被稱為人類歷史最偉大的軸心時代。從中國的文化發(fā)展脈絡來看,儒家和道家起源于“諸子百家”時期,其中儒家在漢代被確立為朝廷的意識形態(tài),占據(jù)了中國文化的主流地位;到了魏晉南北朝,時局動蕩,天下分合不定,文人士子紛紛追求清辯玄談,道家在這個時期獲得了極大的發(fā)展,同時期佛學傳入中國,并以宗教的形式在老百姓之間不斷擴大影響力;在隋唐時期,佛教已然在中國遍地扎根,其中在唐代,以六祖慧能的《壇經(jīng)》為標志,意味著佛學實現(xiàn)了中國化,六祖禪宗一脈就是佛學中國化的成果,毛主席對此高度評價道“慧能的佛學是勞動人民的佛學!”而禪宗也以其看破生死、究竟思辨的學問吸引了不少資質(zhì)稟賦高的文人士子,后來理學家程頤對此生發(fā)感慨“儒門淡薄,收拾不住,高者盡入禪門”。禪宗的思辨學問確實高深,直面人生終極問題,一入禪門,悟則徹悟,禪宗因其是佛學辯證思維的直接表達受到了士子們的追捧,禪宗也因其究極思辨為中國文化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在儒、釋、道合流的大背景下,宋明理學的產(chǎn)生就成了歷史的必然,盡管理學仍以儒家正統(tǒng)自居,但其實質(zhì)是儒釋道三家合流的產(chǎn)物,儒釋道三家的學問自此血脈交融,共同構(gòu)筑了中國文化的核心。王陽明的心學作為宋明理學的重要一環(huán),在這個意義上,心學可以認為是儒釋道合流的產(chǎn)物,是中國文化蘊含的最高智慧代表。接下來我談幾點對陽明心學的理解。 如果讓我用一句話概括陽明心學,我的理解是心學就是用出世的態(tài)度來應對入世,它把人生當成了修行。這點從心學的三大命題就可以看出,即“心外無物”,“致良知”以及“知行合一”。 “心外無物”是心學三大命題里最根本、最究竟、最思辨的命題,也是心學最像禪宗的地方,它用中國的智慧解決了西方哲學上意識與物質(zhì)關系的終極問題,這是認識論上的正本清源,所以只要你能領會“心外無物”,你就能真正進入心學的概念,否則一切都是無用之功。在西方的主流哲學中,意識與物質(zhì)在根本上是對立的,執(zhí)于意識則論之“唯心”,執(zhí)于“物質(zhì)”則論之“唯物”,這種二元對立的觀點是西方文化總體上呈現(xiàn)出的特點,如果你簡單地把“心外無物”里的“心”看作意識,把其中的“物”看作物質(zhì),那么此時你已經(jīng)脫離了中國智慧,進入了西方文化二元對立的范疇,這時候你大概會說“心外無物,這不是典型的唯心主義嘛!”但如果你能領會到王陽明所說的“心”和“物”并不是意識和物質(zhì)的范疇,你就能在思維上脫離這種二元對立,用一句當下時髦的話來說,你的思維就能再上升一個維度。 中國人講的“心”不光是思維、是意識,它也指一個人體驗生命情感的本體,是能知、能覺、能思的所在,是一個人主體性的形而上表達,那什么是“物”呢?“物”不光指如一棵樹、一粒沙類的客觀自在之物,也包括如知識類的精神產(chǎn)物,更為精確地來說,“物”是“心”之所指,是你知、覺、思的內(nèi)容,其實我對“物”作出這樣的定義仍然是為了表述的方便,用禪宗的話來說,非心即是物,你能領會“心”的概念你就一定能領會“物”的概念。 在四周一片漆黑的環(huán)境里,一只手電筒突然打開,光線穿過黑暗,照射到了對面的墻壁上,這個過程就可以形象說明“心”與“物”的關系,手電筒的光源是“心”,墻壁是“物”,手電筒指向的地方是墻壁,你心之所指就是物,“心外無物”的意思就是說真正的物不能脫離心而單獨存在,有人說了,你這不還是唯心主義嘛!其實你仔細想的話,“心外無物”是對的,試想我們?nèi)祟愃J識到的事物,哪一個又脫離了“心”對它的定義,一顆蘋果、一朵花、一棵樹當然是“物”,但蘋果、花以及樹的概念是蘋果、花、樹自有的嗎?概念的產(chǎn)生離不開“心”的作用,歸根到底是你的“心”在區(qū)別蘋果、花、樹,由此我們便知,人們通過概念來把握“物”,只要是物就有概念,即便尚未形成概念也有“心”對其的感知,你能說出一個在心之外的物嗎?這根本不可能,就好比你無法用雙手拔起你自己一樣。談到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一樁禪宗公案,“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此為風動;一僧曰:此為幡動。六祖慧能言: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仁者心動。”對待同一個現(xiàn)象,心的指向不同,物也就不同,但無論是風動還是幡動都脫離不了“心”,終究是你的心在發(fā)生認知活動。 正如我前文所說,心是主體性的形而上表達,如果你能接受“心外無物”的思想,你就自然能樹立起自己的主體性, 真正意義上的主宰自己。 如果心學止步于“心外無物”,那么它和禪宗其實沒有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當王陽明進一步提出“致良知”和“知行合一”的命題后,心學注定就是一門入世的學問,這才是心學被冠之以儒學的真正原因。 “良知”二字使“心”有了在塵世實踐的可能性,如果沒有“良知”二字,并且你思想上深刻認識到“心外無物”,那么你可能就是一位出世的高人,心體無滯,逍遙自在;當“良知”被王陽明確立為是“心”之用后,“心”就成了道德實踐的主體。 人這一生的意義究竟在哪里呢?這是各個宗教試圖回答的問題,因為人是能進行復雜精神活動的,人是能體驗生命情感的,這就意味著人在精神上必須要有歸宿,人的價值必須要確定,對人的價值確定的不同就是中西文化的根本不同所在。在西方,人的最高價值是理性,是范疇的嚴格推導,是效率與利益的最大化,是完美的形式,于是乎,符合理性的資本被人創(chuàng)造了出來,在社會中的人們感受到了壓抑、焦慮與痛苦,人們開始了自我異化,自我的主體性在不斷的喪失,人們匍匐于物和社會觀念腳下,成為其奴隸,可見西方給人類提供的精神歸宿終將反噬人類;在王陽明這里,良知被確立為人的價值,是精神上安頓我們?nèi)松牡胤剑恰傲贾钡降资鞘裁矗?/span> 王陽明認為,良知作為“心”之用,它應該是我們的本來面目,比如在酷暑你感覺到熱,這個“熱”就是良知;你在冬天感覺到冷,這個“冷”就是良知;你看到一個小孩掉井里了,你萌發(fā)出了惻隱之心,這個惻隱就是良知;你看到一個人打了他老爸一巴掌,你自然認為這是不對的,你萌發(fā)了是非之心,是非就是良知;你很難在大街上裸奔,你認為這是羞恥的事情,你萌發(fā)了羞惡之心,這個羞恥就是良知……良知在王陽明這里就是“心”的自然反應,在道德實踐上它基本吻合儒家的價值觀念,即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是人在行為處事中“心”的本來面目,自然反應,道法自然,自然者為天道,為天理。 所以心學的下一個命題就呼之欲出了——“知行合一”。雖然良知是你“心”的自然反應,但你捫心自問,你的一言一行、所作所為是否符合良知,是否內(nèi)心安然,是否是你內(nèi)心真實的、自然的反應,如果不是,說明你良知受到了遮蔽,久而久之,你內(nèi)心肯定不是一個安然的狀態(tài),你會壓抑、悶燥、不安、焦慮、痛苦、憂郁,所以這才需要格物致知,知行合一。 很多人把“知行合一”中的知簡單理解為知識,這個其實是不對的,心學中的知就是指“良知”,是你心體的自然反應,“知行合一”就是指你的行為必須要能如實地反映你心體的自然反應,但凡“知行不合一”,只能說明你的良知仍然被遮蔽,很多人說“我知道許多道理,但我依舊過不好這一生”,在心學這里,這就是一句屁話,你過不好這一生的原因就是你自以為懂得的道理,其實你并不懂,你的良知仍然被遮蔽,因為只要致得良知,必然就表現(xiàn)為“知行合一”,你的言行如果都是你心體的自然反應,你是不會有“過不好這一生”的感覺的。“知行合一”就是孔子評價其弟子顏回那樣“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水,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就是不論你富貴貧賤,你依舊安然自得。 中國人幸有心學!如果每一個人都能在具體的生活中實踐心學,去“致良知”,去“知行合一”,那每一個人就如毛主席所說的“六億神州皆舜堯”,都能擺脫物欲世界中精神的平庸,而一旦你在生活中實踐心學,你就能發(fā)揮主觀的最大動能,在你的能力范圍內(nèi)成就你最大的事業(y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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