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大國醫施今墨》 作者:閻崇年(著名歷史學家、北京社會科學院研究員) 《大國醫施今墨》這本歷史人物傳記,值傳主誕辰140周年之際,最近由中國出版集團華文出版社出版。傳主哲嗣、著名中醫施小墨先生傾情撰寫序言,著名作家張永和、張婧傾力撰寫傳文,華文出版社精心編輯出版,而大中醫路志正先生在百歲之年握管題簽,手不抖,字也美,更是一絕!傳主生前寓所與余舊居僅一街之隔,施小墨先生又與筆者為摯友,傳主其人其事,幼年傳聞貫耳——故新書在案,急于拜讀,通覽之后,有所感言。 施今墨手書家訓 立志學醫懸壺濟世 施今墨先生(1881—1969),生于貴州,初名毓黔,后拆“黔”為“今”“黑”,但不用“黑”而取“墨”,系采《墨子》兼施仁愛、懸壺濟世,志成中醫繩墨之意。先生出身于清末官宦世家,父親中進士、官知府。外祖父李秉衡,官至巡撫、總督(任命而未就職),《清史稿》有傳,為官清廉,有“北直廉吏第一”之譽。任山東巡撫時,值八國聯軍侵華,率軍力戰,寡不敵眾,殉于國事。舅父李可亭為一代名醫。 施今墨幼年受到“修齊治平”的家庭熏陶,胸有一番大志。早年跟隨辛亥先賢,懷有政治抱負。后遇袁世凱復辟帝制,內心震動很大,遂改變志向:“不為良相,便為良醫”,棄政從醫。實際上,因母親常年疾病纏身,激發施今墨13歲就向舅父李可亭學中醫,想為母親治病。有點中醫基礎后,便隨侍抄方。他既勤奮,又有悟性,潛心學醫,打下基礎。這樣,他正式跟舅父習醫8年后,開始獨立行醫。 施今墨70年學醫、行醫的旅程,于守正與創新,醫德與醫術,臨床與頓悟,孜孜求索,終獲大成,被譽為京城“四大名醫”(蕭龍友、孔伯華、施今墨、汪逢春)之一。 中醫是中華5000年傳統文化精粹之一。萬千中醫名家,不僅為國人抗疫祛疾、治病健身,積累豐富經驗,留下了寶貴的驗方;而且為民眾治病健身、尚德精醫,弘揚崇高精神,作出了重大的貢獻。在中國傳統紀傳體史書中,為德高術精的大國醫立傳,史不絕書。扁鵲、張仲景、華佗、孫思邈、李時珍、葉天士、王清任等等,都留下盛名和業績。但是,近代以來,西醫傳入,中醫式微,“取締中醫”之音,時而噪聲鵲起。先生堅持初衷,既守正,又出新,實現了成為中醫繩墨的愿望。 堅持守正不斷求新 中醫歷史悠久,為民治病保健,作出重大貢獻。扁鵲有“起死回生”之術,華佗有服麻沸散開刀之絕。近代西醫傳入中國之后,逐漸被民眾認知,大江南北,建立醫院,氣象一新。 中醫有效,重在辨證。傳主行醫看病,既重傳統,又重出新。《大學》開宗明義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傳主邊讀中醫歷史文獻、名家方劑,邊苦索患者之病證、裁定新方——日日求新。中醫與西醫不同,西醫將西藥格式化,一藥治萬人,中醫看病,講求辨證,同病不同方,一方治一人。中藥還講求配伍,君、臣、佐、使搭配得當,千變萬化,各就其位。因此,大中醫治病,用藥有據,配伍求新,每方每劑,都要出新。 傳主一面精研中醫理論、鉆研臨床診治;一面學習西醫科學、用于診斷治病。他創辦“華北國醫學院”,開設西醫學課,學習西醫診療、化驗、用藥等所長,以補中醫所不及。他提出“西醫辨病、中醫辨證”的理論,力促中西醫融合,應相互取長補短。該校辦學16載,畢業學生600余人,很多學生后來成為中西醫兼通的名醫,在各地播散醫學人才,并推動中醫學的革新。據20世紀50年代統計,北京市22家市屬醫院中醫科主任,都出自華北國醫學院。 學術出新,必遭困厄。當年康熙皇帝的《人體解剖學》書稿,因群臣諫阻不得雕梓而塵封內府,可見求新之難。華北國醫學院開設人體解剖學課,懸掛人體解剖圖,有保守中醫以“有傷風化,誨淫誨盜”而抵制,經過先生反復解釋才得以堅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央重視中醫的傳承和發展,先后在北京、上海、廣州、成都等大城市,建立中醫研究院、中醫學院、中醫院等,先生并向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等建議,中醫必須學習西醫、西醫也要學習中醫,走一條中西醫結合的道路,并為此而竭心盡力。 醫德首重醫術精湛 中醫有既重醫德,又重醫術的傳統。國醫重德,史有前鑒。唐孫思邈在《備急千金方·大醫精誠》中精辟論道:“凡大醫治病,務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傳主既心身力行,還教導學生踐行。為此,手訂《醫戒十二條》,如: “醫之為業,為人而非為己也,故不可耽安逸,不可邀名利,但以救人為主”; “見病人,不當以其富貴貧賤而有所歧異,貧賤人雙行之淚,不讓富貴人一握之金也”; “醫者當以病人為正鵠,勿以病人為弓矢”; “醫者當以篤實為主,以沉默為貴,酒色財氣是其大戒”; “對于同道,老者須敬之,少者須愛之,勿道他人之短長,亦不得傾軋嫉妒”; ………… 傳主首重醫德,常從小事做起。如先生每逢接診,見病人來先起立笑迎,用問候溫暖病者;病人去則起立相送,用安慰鼓勵病者。先生治病,不分富貴貧賤,一視同仁。有的貧者無錢付醫藥費,先生則免之,或代付藥費。書中所列事例,令人讀之感動。 國醫重醫術,先生率先行。傳主強調中醫既要“會看病”,更要“治好病”。 中醫幾次邁過劫難的坎,以后還會遇到劫難的坎。怎么辦?大國醫施今墨先生有一句名言:“中醫之生命,不在外人,不在官府,而在學術也。”中醫應當與時俱進、不斷求新,應當既能會看病,又能治好病,才會戰勝挑戰,方能發展長存。 施今墨大國醫首先重視臨床,鉆研大病、重病、疑難病的診斷和治療。在長期醫療實踐中,總結出驗方、單方、對藥,如氣管炎丸、感冒丹、高血壓速降丸等多種中成藥暢銷海內外、廣受患者歡迎。他還出版《施今墨臨床經驗集》《施今墨對藥》,其學生祝諶予從施今墨大夫30000多例醫案中,遴選300余例睿見卓識、行有奇效的醫案,整理成《祝選施今墨醫案》出版;其學生薛鉅夫花20年時間整理、研究并出版《施今墨醫學全集》等。 中醫之學,既貴學,更貴悟。學,博覽群書,“國學做沃土,中醫是名木”。包括中醫古籍,名家醫案等。大醫者,既能會看病,更能治好病。先生于急癥、重癥、難癥、絕癥都有獨步的高超醫術。施今墨先生有一個習慣,備筆記本放在床頭,每晚睡覺前,閉目靜心回憶白天應診的病例,或精彩,或不足,或是疑問,或需查考,將所思所悟,都記在本子上。日積月累,零金碎玉,串聯起來,結合文獻,升為道理。積累道理,形成理論。傳主在臨床實踐中,“臨證如臨陣、用藥如用兵”。中醫辨證治病,傳主創新提出“一綱八目”,其“一綱”為陰陽,“八目”為表、里、虛、實、寒、熱、氣、血。這是施今墨先生守正出新的又一個例證。傳主用藥,擅長于經方、驗方、時方、單方等,因病而異,因人而異。傳主還善于用“對藥”,就是古方中關鍵之藥物,往往是成對出現。如一寒一熱、一升一降、一氣一血、一聚一散、一表一里、一消一補等,巧妙配合,互相制約,彼此依賴,相得益彰。他的學生祝諶予總結出施師常用100對對藥。這樣,治病、用藥,由自在,到自覺,形成方家,而為大醫。 人生在世間,不可不知醫。過去讀書之人,多有中醫知識。士人重養生保健,古今中外,大都如此。“初唐四杰”之一、著名詩人盧照鄰師事孫思邈,便是一例。大醫施今墨,曾為張學良、楊虎城、傅作義、錢學森、齊白石、梅蘭芳等看病,并任周恩來的保健醫。現在人們生活條件與舊時代相比,可謂天壤之別,人們更加重視養生健身。《大國醫施今墨》一書,分作9章、63節,每節都有人物、有故事,有情節、有道理,有分析、有論述,夾敘夾議,亦事亦理,亦醫亦史,亦文亦詩:“天地相參習岐黃,四時順逆有陰陽。弱冠立得濟世志,懸壺鄉里澤一方。”閱讀起來,饒有興味。 《光明日報》( 2021年12月30日11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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