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字數丨9461字 閱讀時間丨9分鐘(高效速讀,可選1分鐘精華版) 授課老師:李澤湘,深圳科創學院發起人、香港科技大學教授、XbotPark機器人部落創始人。 40年來,整個大灣區的制造業發展迅速,誕生了一批企業。然而我們的制造業產品創新能力不足。要解決大灣區制造業的結構性矛盾,首先必須打造自己的火車頭——在C端做出一批國際、國內的品牌。 然而,怎么打造? 在近二十年的教育路上,李澤湘教授跌跌撞撞,闖出了自己的一條路,他把問題的本質,指向了教育和創業生態。 1991年加入港科大以后,李澤湘教授建立了自己的實驗室。做研究、教課、帶學生、寫書,主要是在探索美國研究型大學的課程,在中國如何落地的問題。這期間,他深刻體會到“放手讓學生自主折騰”的力量; 2004年去了哈工大,即便還沒有創業的概念,但他也想讓學生們去探索,做產品,做公司,清楚認識了“讓學生懂得合作”的重要性,并在“機器人大賽”上找到了那塊把教育做成實踐所需要的關鍵拼圖; 基于他意識到的“頂層設計”的重要性,2014年,李澤湘教授開啟了自己另一條探索之路——松山湖機器人部落,以及科創學院。 針對當下教育的知識碎片化、實驗虛擬化、畢設形式化、專業細分化四大問題之下,李澤湘教授從內在動力著手,改變現有的教育框架,設計了一整套全新的科創教學模式: 大學時期到科創訓練營了解和熟悉概念驗證的過程。然后在基地進行畢業設計,與同學們一起發現問題,整合資源,到了研究生階段,與學校一起聯合培養。 先把問題找到,然后再整合數學、科學基礎的研究,把專業和人文的東西糅合在一塊。等有了初步的結果,再用創業去把它落。 如今,李澤湘教授發起的東莞松山湖機器人產業基地,已成功孵化了60多個科技公司,從近年業界翹楚云鯨智能到李群自動化、逸動科技,其中15%已成為獨角獸或準獨角獸。 這是李澤湘教授實驗的路,也是他心中未來新工科教育的希望之路。 這40年來,整個大灣區的制造業發展迅速,大家有目共睹。 從代工時代到山寨時代,再到轉型時代,誕生了一批企業。這一類草根派創業有幾個特點:非常勤奮、市場敏感、資源整合能力,這些都沒話說。 但其實,我們的制造業主要圍繞著國外的品牌,產品創新能力(尤其C端)不足。如此一來,留給B端產業的利潤空間就有限。哪怕是華為,IOT產品或C端都是跟著蘋果的步伐。做一個市場上前所未有的產品很難。 蘋果,因為主動創新、定義了智能手機,利潤可以達到百分之六七十,行業里其他人基本只吃到一點骨頭。家電的情況也一樣,格力、美的、 TCL都是上一代的企業家,以跟隨為主,技術上有一些創新,但是整體產品的創新不在他們的基因里。 所以,要解決大灣區制造業的結構性矛盾,首先必須打造自己的火車頭——在C端做出一批國際、國內的品牌;然后圍繞著它,拉動我們的芯片材料、核心部件、裝備工廠,構成自己的體系。 舉個例子,大疆做無人機的時候,因為圖傳需要長距離,呼喚出了新的芯片,兩個團隊湊在一塊,不止成就了新一代的無人機,也成就了新一代的芯片企業。這是一個相輔相成的過程。 而今天,我們確實迎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機遇。 一方面,我們有約三四億快速大規模崛起的中產階級,同時有國際國內兩個賽道、兩個戰場可以做。我們經常講,賣水泥都能成中國首富,沒道理不會出來一批成功的產品跟企業。 同學提問:國內市場是否存在存量問題? 中國人均GDP還有很大的空間。但不要過分關注大公司現在在做什么,而是去看各個行業在做什么、有什么需求痛點;年輕人掌握思維方法以后,會創造他們的風口。去碾壓現有市場不是他們做的,他們要做的是創造市場。 另一方面,大灣區的供應鏈優勢也非常明顯。 到CES參展的企業中,中國C端產品的數量并不少,其中大灣區占了60%。在大灣區之外即便眾籌成功,也不能保證成功率,成功率只有25%。 有市場、有供應鏈,剩下的關鍵是抓住市場的需求、痛點,圍繞它們把技術、資源高質量地整合起來。 但根本的問題,還是回到教育。我們有全球最大的大學生群體,800~900萬,研究生接近100萬,但現有的教育培養出的學生干不好這些活,有需無供。這些年在政府的推動下,大學生創業比例增長了約3%。但它們都落到了教培、零售、媒體、通訊、金融、證券、藝術、娛樂等領域,不包括硬科技。 經過了二十多年的摸索,最近我們在深圳創立了科創學院。這是我們基于對中國制造業的認識與期望一個非常重要的布局。 我稍微回顧了一路走到今天的過程,先是從清水灣開始;然后逐步走出去,跟深圳進行一些互動;接著再走入更邊緣的地方,比如松山湖;最后拓展到整個大灣區。在整個過程中,我慢慢也摸清了很多年輕人和創業者的特點。 一、清水灣與港科大 香港科技大學(清水灣,1991)使命已達,光輝常在 過去,香港甚至是整個中國的大學,基本都是不做研究的,僅有的一點研究都是老師教課之余自己干點東西。 后來港科大引入了美國研究型大學的模式。雖然是抄襲美國的路,但至少它把山寨做到了一定的層次,尤其前瞻地提出了深港灣區乃至于今天的大灣區這樣一個概念。實際上,早期的港科大師生一直都在探索:大灣區的本質、優勢到底在哪里? 今天很多人說:香港沒落了、港科大被清華超越了,但無疑,它完成了自己非常重要的歷史使命:貢獻了約1/3的半導體領域的人物;激發了香港其他高校引進人才開始做學術研究;孕育了很多前沿科技公司。 今天南方科技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等等創辦了起來,未來也非常可期,但說實話,離當年吳家瑋創辦港科大所帶來的社會效應還有一段距離。 3126實驗室(ATC,1991)放手,有時比照顧更利于茁長 我加入港科大以后,建立了自己的實驗室。那時我做研究、教課、帶學生、寫書,主要是在探索美國研究型大學的課程,在中國如何落地的問題。 今年,在內陸、香港、美國各地的學生舉辦了30周年慶,進行了一個總結:在這待過的碩士、博士后以及訪問學者,全加起來差不多有100個。 其中,進入職場工作的、創業的、到學術界當老師的各占1/3左右,創辦的公司達到28家。尤其讓我欣慰甚至有點小驕傲的是,在這28家公司當中,除了固高、大疆,其他公司盡管大家也許不熟悉,但它們在技術、從產品方面,比起國際上相關領域的公司也是毫不遜色。 當然,大學生創立公司在美國是很普遍的事。但很多情況如果是由老師在領頭,最后往往只能出來兩三家公司,畢竟創立一家公司已經不容易,能出現1/3的概率,當中還是有值得探討的地方。 這個難得的現象,實際上是發生在汪滔創立大疆之后;在那之后,這實驗室里10個學生有9個走上了創業的道路。 但當時其實是我最忙的時候,沒有太多時間跟學生互動,因為人在深圳,一邊忙固高,另一邊搞哈工大的教育改革(往后再到南科大)。早期的學生,我在他們身上花的時間非常多,但很多都去了美國、去了學校,反倒是給了他們一個自由的空間,讓他們自己去折騰,結果一個兩個都走了出來。 二、從清水灣到深圳灣 深港產學研基地 & 固高公司(1999)大膽的頂層設計,造就了深圳 過去我一直說,深圳產業要轉型升級,沒有大學、沒有研究所,怎么轉型升級? 北大的任陽生黨委書記、港科大的吳家瑋、深圳市長李子彬特別了不起,想出了一個招,在深圳建立一個產學研基地,讓兩個學校的師生來到這里跟企業合作做研究,期望借此走出來一兩家公司。 朱經武曾經說,臺灣的高科技產業今天得感謝一個人,李國鼎;深圳的高科技產業今天也得感謝一個人,就是劉應力。當時他從高新辦處長任常務副市長,這么多年來都沒有離開深圳,一直在默默堅持推動這件事。 很多時候書記、市長都有很好的mission,但礙于在位不久,而中間沒有人去堅持不懈地把它落地、迭代,最后不了了之。 昨天去廣州粵芯12英寸的芯片廠,我跟他們就特別感慨。它雖然是2018年才建好,但早在那之前,深圳其實就成立了一個大規模集成電路的辦公室。這種事情真的需要頂層大膽地去布局、去推動、去迭代,一定程度上壓上自己的烏紗帽,就像當時的李國鼎,于是才有了今天的臺積電。 所以回想起來,這幾十年來,尤其過去20年,我們也不是沒有機會在一些卡脖子的產業進行布局,但是我們錯過了,把力氣放在了一些較為短平快的產業上。 今天,固高有幸成為了中國在運動控制領域最重要的公司,支撐了60多個行業、幾千家企業。大灣區的裝備產業,后面很多都涉及固高的技術支撐。規模雖然不大,但總是做了一些有意義的事情,沒去炒房地產、沒去搞金融,但專一地把幾個零部件做好了。 哈工大深研院(2004-2009)學習更貴合作,而不在競爭。 做固高的過程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學生一畢業,甚至還沒畢業就迫不及待去了美國,沒人愿意來深圳做貿易行業。 2004年,我在哈工大深圳研究院承包了一個自動控制與學科部,按港科大的模式,希望能培養一點學生,在未來的關鍵時刻頂上用場。后來,他們也還真頂上了用場,在大疆重建的時候成為了至關重要的主力部隊。 當時在哈工大還沒有創業的概念,但我們都想探索一下,讓這些研究生創業。我們做的第一款產品今天想起來還很牛,就是半導體封裝設備的焊線機,光刻機。十幾個學生無知無畏,第一個把它做了起來。 但在關鍵時刻,團隊吵架,十幾個人活活把一家公司給吵沒了。 所以后來我深刻意識到,我們的教育從來都不鼓勵同學之間去團隊合作,而是從一年級開始就把小孩放到一個以考試排名為目標的競爭氛圍中。 過程里也沒有團隊project這么一說。這樣的元素如果在早期教育里沒有,后面再想要有就很艱難了,但協作能力實際上是今天最核心的能力之一。一些學生來我們這里上課,常常會挑熟悉的人組隊,但我們都會鼓勵學生多和興趣不同、不熟悉的人搭檔。在學校學會團隊協作,以后出去打仗才可能少點翻車。 所幸,這些學生倒下去以后,又一步步爬了起來,如今創辦了8家公司。但這個過程確實也不輕易,幾個學生長時間都振作不起來。 全國大學生機器人大賽(2004-現在) 一個機器人,把教育里多年的“頑疾”藥到病除。 當時港科大建立的時候,課程體系、教材完全是照搬美國伯克利、斯坦福、麻省理工這些地方。以科學主導工程,就是讓學生先學各種數學、物理以及專業知識,最后到了畢業設計再把所有知識一次性整合起來。 這個模式其實也沒錯。上一代的學生更相信知識的力量,把知識學好了未來一定用得上,所以能堅持先學。 但現在的學生,尤其是在這個互聯網時代,完全不一樣了。如果對課程、教材不感興趣,立刻就沒什么耐心。所以我平時授課也費勁,必須盡量把課說得有趣不枯燥。但即便如此,常常還是會面對這樣的情況:第一個星期100個學生、期中考試50個,到期末25個。 后來我的解決方法也有點偶然性,就是全國大學生機器人大賽。 大賽一來,學生馬上就興奮了,一些原來長期解決不了的問題也都迎刃而解了。比如它很自然地就把跨學科、跨年級的學生的隔閡給消融掉,把他們都拉到一塊兒溝通、協作。 另外,學生對系統設計、制作、迭代的整套流程也很容易熟悉起來,而且到處買零部件的過程中,對供應鏈也積累了認知和經驗。從機器人比賽出來的學生,對這些事都得心應手。 其中有個學生很有意思,他性格愛玩,成績一般,申請國外的研究生的時候,別的同學都去了MIT、斯坦福,他一個offer也沒拿到。我給賓夕法尼亞大學一個朋友打了通電話舉薦他,當時他說,他們一般在中國招的學生都是同齡前三名,最終看在我面子上錄取了。 但后來他給我打電話說,這是他收過的最好的學生。因為他三兩下就把那些博士生長期都解決不了的問題解決了。最后他沒畢業就被召回來做了港科大最年輕的教授,現在在大疆帶著一個幾百人的自動駕駛團隊。 總的來說,很多學生后來都反饋自己從這個比賽學到了比大學4年還要多的東西。 DJI大疆(2006-現在) 好的研究,沒有基礎科學與應用之分。 有次,我們去大疆的總部,他們連個椅子都自己折騰、自己設計。 我們在這里一直強調怎么用第一性原理、用基礎科學和技術做產品。用這種方式培養出來的學生,在工作中、在生活上都比較積極動手,善于把自己所學的東西,尤其是把技術、供應鏈整合起來去實現自己的想法,確確實實不比國外差。 打個比方,在長沙現在有一個智慧公交、自動泊車的應用,項目16、17年啟動,我87年時候的博士論文就是做這個,那時候這都還是一些異想天開的東西,但它背后的數學模型、算法其實在80年代末就已經有了。 一個好的基礎研究雖然有時感覺離應用很遠,但只是在等實際的社會環境及技術成熟,以及某個人開始行動。 我們經常會把研究分成基礎科學和應用,但這個區分方式我覺得是有問題的,差別不在于基礎科學或應用,而在于高質量的研究或隨性的研究。真正高質量的研究,沒有基礎與應用之分,應用是遲早的事。 三、從深圳灣到松山湖 機器人部落(2014-2020) 再到后面,我離開南科大、哈工大,剛好汪洋搞創新團隊計劃,就被忽悠過去折騰了幾年。 后來我們意識到整個制造業進入轉型升級的階段,成本越來越高,于是跟東莞市政府進行了一場討論:能不能做個平臺,從零開始孵化企業,這樣至少能發展出一定的體系跟規模。以前東莞雖然成功轉型升級,但很大程度是搭了深圳的順風車,這種機遇不常有。 當時的市長袁寶成對高科技有很好的認識,對機制建設也非常用心,果斷地支持了我們干這件事。一般而言,政府只跟國內的高校合作建立研究所,跟老師建立一個研究所是頭一遭,這對一個主政方來講挺不容易,尤其那時候大疆剛起步,沒有什么track record讓地方政府來擔這個風險。 后來,我們一點一點從香港、內陸、美國、歐洲、日本、新加坡到處找有想法的學生。轉化效率不高,不過現在出了60多個公司,80%還活著,而其中5家已經成了獨角獸,估值超過300億。我覺得未來還陸續有,至少10家。 而且關鍵在于,它們都是產品公司,都在這一兩年快速浮出水面。搞互聯網的創業,很多時候是靠資本撐起來,最后商業模式落不了地。但它們不一樣,每個都完成了每個產品的MVP,驗證了商業模式,閉環之后再scale up。 這幾個例子有些大家都熟悉,云鯨智能、希迪自駕、海柔物流等。雖然也犯了很多錯誤,但總結起來,它們有一點很關鍵,就是找準了用戶的需求跟痛點。 云鯨智能最初說要做掃地機器人,我們也有點驚訝,因為那時候國外有iRobot、戴森,國內有科沃斯、小米,還不包括周遭一大堆代工山寨的產品,看上去已經是片紅海。 但他研究了很多市場上掃地機器人的用戶。第一,這個市場已經被教育了一通;第二,現有的掃地機器人只能掃地,而且都是針對國外的地毯、地面進行干掃,但國內是瓷磚、木地板,有抹地的強烈需求。有些產品勉強吊了一塊拖布,但老要洗拖布很麻煩。 所以當他說要做一款掃拖一體的機器人,我們也支持了他折騰。但中間很多技術性的東西,真的還是靠一步一步慢慢解決的。 一般而言,資本的眼光都放在北京、上海,差一點的也是深圳南山區,從來不在松山湖這種鄉下小地方。但第一次雙11銷售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有資本愿意跟它對接了。 不過當中涉及一個對賭協議,挺麻煩的,尤其過去我們在對賭上輸得一塌糊涂。最后我們決定:但凡有對賭條款的資本都不接。因為做硬件創新,對賭就像一把劍懸在你頭上,心很難靜下來去打磨產品。 最后一步步走下來,終于撥開云霧,脫穎而出。現在云鯨智能的產品以小米雙倍的價格都賣得非常好。 另一個有趣的例子,是希迪自駕,今年剛好4周年。 在長沙,公交是個麻煩事,大家都不愿意用,政府每年要花十幾個億來補貼公交的虧損。我們組織了一個由政府、公安、交警、公交組成的團隊,一塊做市場調研,發現最大的痛點是不準時。 很多城市都有一個公交專用的車道,但是占了大量的交通資源。所以我們說,中國做智能網聯不應該只有聰明的車,還應該有聰明的路,這兩者結合起來。 所以政府最后用了幾個億改造了十幾條公交線的路燈,從一條開始,最后把車、路通訊建立起來;坐的人多,優先度就高。最后準點率提高了30%多,而高峰期坐車的人提升了50%,路也不堵了,大家的用戶體驗也好了。改造的成本也都不大,連原來的虧損補貼也都少了很多。 現在在碳達峰下,天津、重慶好多城市也都往這方向去進行。 所以這一代創業者跟之前的創業者對的區別在于,敏銳發現市場的需求、痛點,自己定義產品的形式,再把技術、資源真正有機地結合起來。對于自己這樣的產品,他們即便面對國外的競爭對手也特別自信。 在這里,戴森也給了我們一個方向。英國制造業本身一般,戴森不是第一個吹頭發的產品,但為什么它能做到那么有競爭力?我花了很長時間拜訪它們的總部、實驗室,有句話給了我很大的啟發:“用年輕人去定義產品,然后再用有經驗的資深人員協助把產品落地”。 我們有句不成文的規矩,對于投資也許可以借鑒,30歲以下不投to B、30歲以上的不投to C——當然,我個人是以40歲為界。 機器人部落 2.0(2021-現在) 做硬件創新,除了產品定義,供應鏈是另一個大坑。因為一個產品一般涉及上百個零部件、300家供應商,所以免不了面臨一個問題:周邊找不找得齊這300家供應商。 但很幸運,我們身在一個全球最范圍內最大的制造基地。但不光要找齊,還要找好。 有一次在從舊金山到香港的飛機上,我碰上伯克利一個無人機公司的小伙子,他說聽過我在伯克利的課,認出我來。聊下來之后,原來他是要去深圳打樣。當時我直接就勸他別搞了。 找零部件供應鏈,用不了富士康,只能小公司。但按我們的經驗,90%的小公司都存在質量問題;今天打樣好得很,但明天批量交貨的時候問題就冒出來了。面對300個供應商,踩坑幾乎是必然。 所以,我們慢慢開始梳理一批高質量的供應鏈公司。不過300家終究是太多,一天時間再寬裕最多也就談兩家,300家相當于150天,是個巨大的工作。最后我們盯著一些大的供應鏈公司,這些大的供應商質量好,一家能打點好10家供應商,這樣一來就只需要張羅30家。 然后剛好我們新基地建成了,邀請它們入駐到基地,我們的基地就有了辦公室、實驗室、工廠、餐廳、宿舍,什么設施都在里面,大部分事情樓上樓下都能夠搞定。在未來,我們覺得效率還能夠提升5倍。 確實,大灣區的供應鏈跟硅谷比有很多優勢。我一直說,這里的迭代速度是硅谷的10倍,而成本僅僅是它的1/10。很多人不信,我們就以幾個案例粗略分析一下:云鯨融資700萬,試產了3000臺;當年Segway融資1.26億,產了三臺。這些數據多了,我們心里也自然更有譜。 另外,一開始這些搞機器人比賽的學生在大學里沒學過項目管理、產品開發。常常這一頭把問題摁了下去了,另一頭問題又冒了出來。 所以后面,我們就找深圳周邊產品開發管理做得比較好的公司學習。 一開始大家推薦華為,我們挖了一兩個,后來覺得華為的人好像也不太行;最后又追著國際上做得最好的蘋果學,經常跑到硅谷去。折騰了幾個來回,慢慢把這套體系稍微梳理清楚了。 然后有了后來的科創訓練營、科創學院。 四、新制造、新教育,以及新科創生態 我們知道,新制造需要科技產業的創新,而創新的關鍵在于產品經理,更準確來說是硬科技的產品經理。這是今天最稀缺的。 今天在華為,產品經理要先經過培訓,在各個部門輪值過一段時間,等到40歲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產品經理。那么我們就問:能不能在他20多歲的時候,就把他培養成一個好的產品經理?因為20歲的產品經理跟40歲的產品經理是完全不一樣的,而且這20年的時間對國家整體創造力的提升是關鍵而巨大的。 當下教育的幾個問題,我大致總結了四個:知識碎片化、實驗虛擬化、畢設形式化、專業細分化。 卡內基梅隆大學(CMU)在90年代做了個10年跟蹤,發現課上得越多,學生成就反而越差。 我原來在CMU是每學期5門課,40門課大學畢業;第二輪改革把5門改成4門,32-34門課就畢業。這是一個天花板,再多的話,不管是什么金牌課都沒用,因為學生的時間精力是有限的,不能讓他從早晨忙到晚。課程一多,知識就碎片化,實驗就虛擬化。 但在清華,一學期7-8門課,一些學霸可能比這還多。在上海交大是6加X,但這個X也不少。其他大學,不管是浙大、華科、哈工大也面對一樣的問題,因為標桿已經被清華定在那了。所以我經常講,中國的問題在教育,而教育的問題在清華,解決方案也在清華。 另外我們的畢業設計,老師往往只是給個題目,走個形式、過場,學生沒法做自己真正感興趣的項目。再加上我們的教育制度從蘇聯的體系過來,專業過于細分化,對創新科技所需要的跨學科交集、融匯是不利的。 所以顯然,我們大方向上希望搞雙創,但是下面的教育跟它是矛盾的。 很多人都知道Tony Wagner的創新三要素。一方面,專業知識很重要,但是怎么學、怎么用是關鍵。另一方面,創新思維,就是我們前面說過的好奇心、團隊合作能力、 聯系或集成思維能力、行動力。 但更重要的是內在的驅動力。沒有內在驅動力,產品是很難走出去的。 那么解決這些問題非常到位的,是歐林院校。它的標準跟創新人才培養的愿景非常吻合,而且也確實通過它的課程體系這樣貫徹。 歐林的課程體系框架 其中很核心的一部分,是教學生怎么去找到好問題,再圍繞這問題把數學、科學、工程、手動技能等各種專業與人文的東西整合起來。 因為唯有學生通過自己去發現問題,他才有真正由內而發的動力。如果是老師給的問題,他就只是為了完成學分和學位。回過頭來,汪滔之后的10個學生我沒管,讓他們自己去折騰問題,確實反而成就了他們。 但是在現有的體制框架里要去改,確實很難。 像是我們一直在港科大實行334學制,但是改一點就改不動了;后面搞了個“綜合性系統與設計”4年制學位課程(ISD),放在工學院來改,但很快又改不動了。做粵港機器人學院也折騰了好多年,改了1/3,后面也寸步難行。 所以現在我們的做法是:在外部做科創學院,再跟現有的體制發生橫向的互動,希望這樣做更容易一些。 科創學院整體培養流程和思路是這樣的: 三或四年級的大學生來到科創訓練營,提早了解和熟悉概念驗證的過程。 保研的時候,我們跟學校建立一些合作,影響學校朝著一個考研成績之外的新的標準共同努力。然后畢業設計,學生可以來我們的基地,我們幫助他去發現問題,然后把資源技術整合起來。 到了研究生階段,我們一起聯合培養。比如第一個學期,在學生完成了學校的必修課程以后,第二個學期就可以科創學院,這里有一整套不同階段的課程,以及一個新的環境、一群相同思維的人一起努力。等他出來以后,再回到學校答辯,并順利拿到學位。 然后創業就可以開始了。 當然,這也不是一個magic formula,不是學了這些東西馬上就能打造一個產品。它就是一套思維方式的轉變,我們按照這個東西自己反反復復去試、去悟。 最重要一點,就是圍繞客戶。同理心、市場調研、客戶調研,怎么在調研過程中,看到不只是客戶的問題,尤其是客戶都看不到的這些問題,然后把這些數據梳理。 我們經常把它形容成登珠峰。它有些工具、有些方法、有些框架、有個Coach,能夠幫助你更快上手,但關鍵還是得靠自己。 現在科創學院的同學主要是在讀的研究生、已經畢業的研究生,以及一些三四年級的本科生。我們也正在通過科創學院這個平臺,跟一些高校建立未來技術學院、機器人學院以及各種新工科10年班。 所以今天我們在這個基地就把新工科教育跟供應鏈把它協同起來,做成一個完整的生態體系,包括大學聯盟、企業聯盟,給年輕人創業提出支撐。 以后高山書院的年會,特別歡迎你們來這里。 結語 現在各省市都希望從基礎研究開始,一步一步走出創新產品規模化。但這條路非常艱難,走出去的基本上是鳳毛麟角。 ![]() 我相信新的模式應該是從中間入手。先把問題找到,然后再來整合這些數學、科學基礎的研究,把這些專業和人文的東西糅合在一塊。等有了初步的結果,再用創業去把它落地,因為創業比大公司要快10倍。 在這里面,科創學院跟松山湖基地扮演著這體系的兩個面,互相支撐。 未來,我希望科創學院會對新制造的一端、新工科教育的另一端,以及兩端之間整體的科創生態,留下一筆重要的資產。 互動問答 Q 教育的時間很長,您覺得是頂層設計自上而下還是自下而上更快速? 李澤湘:這是一個大問題,比較有效的可能還是頂層設計,但下面也需要同時進行好的探索。 Q 哪些學生的特質是比較吸引你的? 李澤湘:學習能力、動手能力很重要,現在的小朋友很能說,給他個小事情讓他做一做,有行動有反饋能舉一反三這些都是很好的品質。 Q 科創學院/訓練營的男女學生比例怎么樣? 李澤湘:我們希望至少1:1。因為我們做的是滿足人需求的C端產品,而生活中做C端產品購買決定的都是女性。女性其實有很多優勢,比如團隊合作、同理心,女生理解人的需求更細膩。 但現階段男女比例是我們的痛點,我們也在不斷反思,怎么吸引非理工科的女生,跟科技的創業結合起來。 Q 這些學生都非常優秀、聰明,創業的過程中,你是怎么幫助他們做管理、做市場等? 李澤湘:公司的運營管理過程,原來的師生學長分享,老師課程中也會嵌入進去,我們也有創業者俱樂部分享。 我很欣賞歐林工學院,他們強調學生學的所有東西都要去服務社會,我們也特別希望培養一批學生是想做一些產品改變世界,不是技術、能力,而是他創造的產品有沒有改變一些人的生活。 整理丨邱施運 編輯丨朱珍、李嘉 ![]() 熱愛科學的人都在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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