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士賦

崆峒樵隱 202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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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應凱
略知隱逸者久矣。近讀陶潛《歸去來兮辭》，言及蔣詡、夷齊之典，頓起搜羅歷代隱士之念，進而思之惻之、悲之嘆之，遂作《隱士賦》。辭曰：
　　嘗聞天地閉，賢人隱。世事茫，林泉穩。清粼之水可炊，峻峭之山堪枕。輒因蹭蹬而蹉跎，且以氤氳而浸潤。豈無對晤之怡，或有獨居之困。奉孔老為圭臬，佇臥幽林；釋塊壘于超塵，生發別論。滄桑閱盡，情懷不似常人；契闊等閑，故事頗多異品。而稽其原由，究其賦稟，乃散淡于心，疏狂于本也。
　　至于隱逸之因，似而非同。山客不孤，代有其形。所謂閉其言而不出，翩然鶴也；伏其身而弗見，傲爾龍也。藏其智而未發，非其仰也；斂其鋒而不露，無其崇也。曠性移情而自遁，孤高特立而不群。果蔬周布，抱樸守真于草野；溝流環匝，安貧樂道乎清澄?；虺龊豕⑨z世而獨立；或源于襟抱，昭天道之非公。諒寄傲乎岑溪，遭逢如意；欲釋懷于山岳，丘壑曾平？身處江湖，料心憂乎魏闕；自嘗況味，知路曲于平生。隱顯多為個體，窮達關乎世風。
　　云溪客，楊柳家。安神酒，覓句茶。于是布襪青鞋，儼然軼士；烏巾桑戶，不無騮驊。煮飯但燒枯葉，披書徑坐落花。陋室霞襟，已如釣徒之愿；山棲谷飲，足解榮叟之乏。報國無門,飛翰墨而稱意；潔身自好，制桃弓以射鴨。清暇每把典墳稔，得空還將天下察。或隱形于世務，或隱心乎公衙?；螂[市于混沌，或隱野乎傾軋。若行義而懷仁，何拘法式；奉良知于大道，豈靠浮華。此歷來高士之情懷軌跡也。
　　溯及典故，何其難數。許由洗耳，開隱士之先河；巢父牽犢，成山人之鼻祖。嚴光垂釣，不事王侯；夷齊餓斃，恥食周粟。子康掛冠城門，文舉拂衣相府。陶家種秫，植五柳以自清；仲子灌園，辭三公而不赴。漆園小吏，學派獨創于戰國；孔子高徒，顏回自娛乎田圃。范蠡蕩五湖，埋名勇退而全身；商山居四皓，隱逸安貧于深谷。介子功高，寧焚不祿。傅山志崇，精通其術。
　　又及晉宋流風，一門隱士；蔣翁逸趣，三徑家園。梅妻鶴子，林逋享西湖之樂；漱石枕流，子荊鐘山水之歡。竹林七賢，肆意暢酣，慕老莊而棄經典，蔑禮法而尚達觀。竹溪六逸，嘯傲石泉，舉樽杯而邀明月，和詩韻而賽神仙。三友膺薦固辭，筑南山之室；五隱罷歸謝政，結苕溪之緣。海內三遺民，離市以昭彰操守；蓮社十八賢，棄官而合組社團。叔夜不從，柳蔭鍛鐵；鄭樸何屈，崖谷耕巖。閻爾梅割袍絕仕，王弘之稱病弗遷。拒劉表之延招，龐公采鹿門之藥美；嘆秦國之破滅，故侯種東陵而瓜甜。
　　至于甘處蓬蒿，仲蔚不治榮名；無心科舉，沈周畫傳累世。齊國魯連，無意任職而屢獻宏謀；東晉戴逵，累征不就而擅長巧藝。先隱后官，子牙孔明是也。先官后隱，陶潛李泌是也。以隱求官，終南捷徑，盧藏用是也。名隱實官，山中宰相，陶弘景是也。時官時隱，王蒙可久是也。半官半隱，詩佛王維是也。大隱于朝，東方曼倩是也。隱者自有其耽，高士自得其逸?；蛱綂W論玄，或幕天席地?；蛑v道賦詩，或垂鉤對弈。或調瑟品茗，或桑麻游歷。脫巾漉酒乎逍遙，釣月耕云于愜適。然則，豈泯乎莼鱸之思，必抒其胸懷之寄。
　　是以隱而有為，作而星羅。易祚皈佛，弘仁以丹青而譽；遠俗癡道，公望以書畫而卓。皮陸唱和，垂青漁事而詩茂；應棠隱匿，耕描農業而論博。銅陵逸民，陳翥撰領先之《桐譜》；茶山御史，陸羽創發軔之學說。花翁晚成《花鏡》，專攻園藝；陳敷暮作《農書》，廣泛流播。稱病不官，姜岐授徒何眾；設館治學，履祥隆譽殊多。失意廟堂，謝靈運果真幸甚；爽約延譽，孟浩然誰又奈何？既而每達其志，各專其科。乃知開宗立派，青史名灼。
　　尚遺風，呈眾相。入不遂心，出則策杖。箕山之志節，鹿門之行狀。既無車馬之喧闐，亦遠紅塵之擾攘。聞夫鴻鵠巢于高林之上，暮而得其所棲；黿鼉穴于深海之中，夕而得其所享。何況獨立自由，乃為共性之追求；放達灑落，本是眾生之理想。然而出乎始料，本欲隱而偏聞；順乎自然，何求別于已往。況且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歡欣悵惘。何嘗盡如人意，難免紛繁跌宕。河清海晏，或可逸而安身；雨晦風磐，便有歌于絕響。楊朱泣路，抑郁乎誘惑四維；墨子悲絲，迷茫于人生百樣。何曾生而已期，畢竟決于宿尚。或有鄙其之癡迂，豈曉逸民之境況。士憑志趣而隱，今有何人欲仿乎？
　　 （賦依《中華新韻》。初作于2010年12月，補充修改于201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