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在晉代,有一個書生,叫沈休文。沈休文獨自在南洋茫茫大海上的一座小島上居住。他雅好詩詞,專心讀書。于是,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了許多年比鄰清風明月、醉心書海墨香的好日子。 有一日,沈休文在屋中休息。天空忽下小雨,透亮的雨絲,自清灰色的天穹上,細細灑落,綿綿不斷,便如晶瑩的絲線一般。只聽得雨打芭蕉,玲瓏有聲。像是有纖細的素手撥動了琴弦或者箏弦一般,極其動聽。微涼的風簌簌吹來,滿攜了雨中的草木清新之氣,令人胸懷大暢。 這清麗絕俗的女子,于雨中緩步行來,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煙霧,似幻還真。她手上拿著紡絡,輕輕地在空中抖動著,攬雨成絲,并且纖纖素手捻著透亮的雨絲,紡入絡中。 這是園中的神女,還是雨霧之精靈?抑或是那傳說中海上仙山上,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的姑射仙子? 那女子微微一笑,便落落大方地走到了窗檐之下,含笑觀雨。那陰晦的天氣,也仿佛因這女子的笑容,而須臾間明亮了起來。沈休文只覺自己忽然手足無措,訥訥難言,傻得就像一個八十年代末的杭州大學中文系大二學生。 屋外是細雨連綿,窗內是柔軟時光。沈休文適應了一會兒,也就終于可以開口與那女子交談了。兩人竟十分投緣,仿佛舊日相識一般。沈休文與之相處,只覺得靈臺清明,很寧靜,很舒服,很愉悅。他很想就這么一輩子,和她靜靜的站在窗邊觀雨聊天,直到地老天荒、時空盡頭。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不知不覺過了兩個時辰,此刻斜陽成碧,已近夕陽西下,樹葉上還流轉著閃閃的雨珠,空氣像過濾了一般干凈,而景色又是如此清美。那夕陽瑰麗的光線罩在那女子雪白的衣裙上,衣袂飄飄,風姿嫣然,美得令人心神俱醉。 那女子忽然淡淡一笑,說她該走啦。沈休文送那女子出來,兩人又在屋外亭子里流連許久,攜手相望,難舍難分。 終于天色向晚,終于囑詞說盡,終于到了不得不告別的時候。那女子將剛剛用雨絲織好的絡絲遞送給他,輕聲說:“這是冰紈,送給你吧。”說完話就飄然遠去。 一團如煙似霧的晶瑩輕紗,輕輕落在他的手上,入手時那微涼的觸感,仿佛雨絲飄落一般,他仿佛驚醒過來,低頭看著那白衣女子所贈的冰紈。 沈休文一人失魂落魄地站在當地,他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悵然良久,唯月上樹梢,風露漸起,颯然野寂,一切恍如一夢。 剛剛發生的一切,仿佛已流逝千年,又似乎從未發生,可是手上這柔軟細膩的冰紈,輕盈透亮,觸手微涼。讓他知道,并不是他的幻覺。 每當煙雨濛濛之際,他都會獨自一人在亭中靜靜徘徊,靜靜懷想那次恍如一夢的遇見。 每當細雨夢回之際,他都會輕輕捧起那幅輕柔的冰紈,靜靜復習那些但若無痕的印記。 每當煙雨濛濛,每次細雨夢回,他都仿佛看見她依然那樣,白衣飄飄,緩步徐行,款款移來,分花拂柳,翩若驚鴻,透過雨煙霧簾,依稀雍然而至;他也會恍惚看見她依然那樣,如同雨之精靈,手持紡絡,攬雨成絲,從容秀雅,行而絡之,一如初相遇的時光。 可是煙雨離散,夢回空冥,一切依然又是幻覺,眼前沒有她的影子。 她是他的一個夢,而他等待著這個夢,等待了整整一生。除此之外,雖則如云,匪我思存。 女子送給他的冰紈,沈生還將少女送給他的冰紈做成了一件衣服,終身帶著它,視之如珍似寶。別人問他,沈休文說:“這是美人送的有情之物,怎么能辜負呢?我這一生,都會永遠等著她。” 沈休文到73歲時,郁郁去世,終老獨身。他終于還是穿著那件冰紈衣服歸于塵下。 他這一生,都在等待她的重現。 他等了一生,而她再未重現。 沒有人知道,白衣女子是誰? 沒有人知道,她來自何方又歸之何處? 沒有人知道,她為何會來到這里,為何會有那一次遇見? 天空時時有雨,卻再也沒人攬雨成絲,行而絡之,織就冰紈。
永昌十三年,《搜神記》的作者干寶游于南洋,經過了一座小島,看島上木秀繁蔭,流水潺潺,山蔚傲然,谷深幽幽。于是心生歡喜,便上島查看,偶遇垣園,滿山青黛遍野,而此處片綠難尋,從殘墻望內,見滿園荒涼,枯黃從生,荒藤盤繞,屋檐殘漏,崩塌欲危。園子的匾額上寫著“聚仙園”三個字,進園數十步,便見到一個玲瓏亭子,上樹“別仙亭”。 憑著直覺,他覺得這里該是個有故事的地方,于是便詢問當地人,果然,他聽到了這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一個午后、一場細雨、一幅冰紈、一次遇見…… 一個白衣女子、一個癡心男子、一個美麗的相逢、一個迷離終身的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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