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散文 趙瑜 不管別人怎么說,反正對我來說,感覺到有一座孤獨的果園,感覺到村外有綿亙數十公里的寒林,林中有一個個湖泊(當然有這樣的夜里,湖邊沒有,也決不會有一個人影,只有星光跟一百年前一樣,跟一千年前一樣,倒映在湖水中),是有助于我寫作的。我可以說,在那年的秋夜,我是真正幸福的人。 ——[俄]帕烏斯托夫斯基《金薔薇》 ![]() 表 達 關于散文寫作,我的直覺是,散文的表達,一定是日常的、被忽略的、在某個特殊的瞬間又突然發現的生活樣態。我不喜歡將散文拔高,抒情不止的散文一定不是好散文。散文的感情向內會更動人一些。我主張散文要有自己的體溫,要做減法。有自己的體溫,是說寫作態度。不能為了寫作而寫,一定是有什么東西在記憶的漏斗里停了下來,又或者,一定是有些事件轉折了自己,硌痛了自己。這樣的寫作動因,讓文字不自覺地會沿著自己的感覺和視覺切入,漸漸深入,從而抵達自己原本也不曾想象的地方。是的,寫作還有發現陌生自己的可能。關于做減法,我想針對的是堆砌式的寫作,散文的寫作到最后不止是詞語上的減法,而且是人生切口的減法。忽然想起雷平陽寫過的一首詩,大體是他寫自己熱愛的事物,從一開始是全人類,到最后回到自己的村莊,又或者自己的親人。從大到小的過程消耗了他的一生。我當時看到以后特別有共鳴感,其實,這是每一個寫作者都應該減去的過程。寫到最后,我們應該發現,有很多東西,我們漸漸不會了,我們只會做很小的事情,寫很少的東西。 我個人的散文寫作比較自然主義,屬于風吹哪里便打哪里的方式。這就有了局限,比如結構,比如深刻的思想,比如繼承與開拓。但我還算克制,并盡量只寫真情實感。我解決個人寫作困境的辦法是多閱讀,不僅僅閱讀書籍,也讀人,讀世事百態。我覺得散文一定是我看到了,我想到了,我表達了。在別人都看到的日常里找到你自己的獨到見解,和在沒有人抵達的地方發現日常一樣重要。嘗試著寫了很多篇散文以后,我對自己的困境已經有一個很深的體味,那就是,若我不難過,若我不喜歡,我都不會去寫散文的。我寫,一定是內心里有一股或熱或涼的氣息迫使我來寫了。 遮 蔽 散文寫作在當下比較弱勢。多數寫作者還停留在自我抒寫的階段,看不到自己和時代的疏離感,不知道散文寫作還有承擔。不痛不癢的散文寫作太多了,讓大家對散文的印象仿佛停在一個比較平庸的印象層面。原因有很多種,也比較瑣碎,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寫作者自己的視野。你看到了什么樣的世界,你才能抒寫什么樣的情懷。多數寫作者被規定看到和閱讀的場景,比如常常被嘲笑的電視節目,比如庸俗的報刊。而社會層面的諸多問題,在民間寫作中又被設置諸多的禁忌。在媚上和平庸的寫作環境里,真正能打破這些拘囿的越來越少,即使你打破了局限,寫出了有疼痛感的文字,卻也會為這個時代的孱弱感到失望。散文寫作的沒落,和這個時代有緊密的關系。沖破這時代的遮蔽,寫出常識,其實也就寫出了經典的文本。 閱讀散文時,我常常會感到焦慮、孤獨、失望。焦慮是因為寫作和生存的悖論,失望是因為好的文字經常被淹沒,而壞的文字被到處贊美。 鄉 村 當下的很多鄉村散文多是虛偽的鄉村。鄉村從上世紀80年代一直被城市物質文明侵蝕,到了今天,鄉村的倫理已經基本消失。舊的倫理消失,而新的倫理又沒有建立。于是,當下的鄉村非常無序。沒有城市諸多法則和秩序,卻又有著城市消費觀念,那么,鄉村注定是一個讓人疼痛的地方。而這些年,我們的鄉村散文很少觸及這些外延。鄉村散文若不能即時地傳達鄉村的凋蔽與疼痛,那么,鄉村散文就死了。其缺點就是:大家一味地還原上世紀80年代的鄉村爾雅,卻完全忽視當下鄉村的凋蔽。甚至只以道路修通了樓蓋得高了這些淺薄的物質標準來判斷鄉村的發展,更是荒唐可笑。 標 準 優秀的散文應該具備最基本的五個元素:個性的語言、開闊的視野、深度敘事的能力、有寫作者個人的體溫、動人的細節。如果再列下去,應該還有。但是,最為基本的,應該是以上五點。 當然,散文和所有文體一樣,也必須傳遞常識。每一個散文寫作者,都有義務將自己所閱讀到的、所經歷的歡喜和失落寫下來。我相信,個人的歷史,就是這個時代的歷史。時代的底線是我們每一個人,時代的悲傷和歡喜也由我們每一個書寫者組成。 自 然 一位散文寫作者能“走紅”,是好事情。但這也是一把雙刃劍,很多人因為走紅而失去了書寫的能力。寫作不是為了走紅而開始的,但是真的走紅了,最起碼從某個方面證實,那個寫作者寫出了這個時代所缺少的東西,或者共識。比如近幾年李娟的散文寫作,她完全游離于體制之外,也很少在專業的散文刊物上發表作品。但是,她都“紅”了。因為她的確有自己獨特的書寫領域,有與眾不同的東西,她寫出來了,她走紅了。這些都是美好的事情,至于“走紅”以后,會不會破壞她自己的寫作,甚至她會不會以后寫不出好東西了,那是寫作者個體的成長。過于看重“走紅”這件事情,或者過于低調,假裝清高地拒絕走紅這樣的事情,都是荒誕的。自然而然就好。散文這個文體,本來也就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寫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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