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元明 ![]() 中國文化的地域性在建筑、飲食等多方面表現出來,有時在個人身上會很明顯,比如習性,甚至長相,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但其中也有不確定性,正因為世界上的規則是“原則之中有例外,例外之中有原則”,既穩定又多元,五彩繽紛,才更加好玩。 ![]() 《西狹頌》局部一 張建會先生是土生土長的天津人,但看不到北方人的那種彪悍和粗獷大身板,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在書法創作時的爆發力,特別是寫隸書大字,一下子可以看到隱藏于內新的爆發力,令人感到震悍。回顧書法史中來看,有很多看似瘦弱或其貌不揚的人,卻更富有某種耐力和強大氣場,像吳昌碩人稱“阿姐”和“老尼姑”,看照片確實非常瘦小,但所書《石鼓文》卻有“力拔山河氣蓋世”的力量感。 ![]() 《西狹頌》局部二 除了這種地域特征方面的“反差性”令我印象深刻之外,在張建會先生身上,還有另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謙和低調。謙和從說話就能看出來,溫文爾雅,加上天津人特有的話尾音,有點像唱歌,很舒緩悅耳。如果和書風結合起來看,會讓人想到“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的評價。“文質”二字恰如其分,文是外表,質是內心。低調從曝光度可以感受到,網絡是一種最佳指標。我百度了一下,能夠查詢到相關信息真的不多,僅寥寥幾篇評論文章,很有少專門高調參與各類活動的信息,最多的就是近期的“三品課堂”教學內容。然而需要說明的是,張建會先生出道非常早,“1987年,當代書畫大家孫其峰先生看到當時才27歲的張建會的作品,就十分贊賞,邀他去串門,從此,一老一少成為忘年交。同年,便以高質量的作品入選全國第三屆書法展。轉年28歲,成為中國書協會員。”有了一個很高的起點之后,個人并不自滿:“當我在比賽展覽中獲得一些成績之后,便督促自己回歸到書寫本身上來。點點兒沉香,聽聽古琴,弄些文房用具,用心享受字養人、人養字的過程和樂趣。”其中的“人養字,字養人”觀點值得玩味。當然,謙和不代表散漫,內心強大,有一個異常執著的目標,做到“有主見,不固執;善吸收,不盲從”。這也符合天津人常說的一句話:“想豁得出去,就得有豁得出去的本事。”張建會先生一旦進入臨摹或創作的狀態,便全身心投入,“為寫字,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 張建會臨《西狹頌》(一) 張建會主攻隸書,做到“宗漢石法、尚簡書意、取摩崖象”。之所以選擇隸書,在于隸書可以讓他沉醉和回味,“隸書的優勢在于它像楷書般一筆一筆書寫,駕馭度高;又像行草般自由少拘束。同時,它又兼容了大自然的造化。”他于其中,具有極大的開拓空間,“當原始墨跡經歷了多次創作,會讓人感覺好像自己臨習的是不真實的古人墨跡,而這份不真實恰恰給了書家極大的想象空間,每個人的作品都會生發出不同的意味。”目前所能見到的經典漢隸碑刻,可以說一碑一奇,風格多樣,眾美紛呈,總得審美取向是雄強、樸茂、高古,以尚質為審美核心,在用筆以及整體氣韻上重視“質”的體現。“雖然隸書看似筆畫基本平正,但其中意向性的體現十分復雜,需要一個漫長的感悟、內化的過程,需要調動自己的一切主觀感受去和筆畫墨跡找聯系,別人是教不會的。”如果對于隸書沒有發自內心的獨到體悟,是不能說出這樣的話。 ![]() 張建會臨《西狹頌》(二) 由人及書,品讀張建會的一些隸書作品,可以感受到,雖然力量感很強,但絲毫沒劍拔弩張的火氣。多數面目為奇逸一路,不守故常,可以看出個人的審美品格和喜好品味。而在總的大框架下,有非常強的應變能力,在筆畫的粗細,結體的方縱,用墨的枯潤濃淡等方面有非常多的變化,有時似《西狹頌》,有時似《張遷碑》,有時似《郙閣頌》,有時似《鮮于璜碑》,有時似《好大王碑》,有時似《楊淮表》,有時似《大開通》……舉凡整個漢隸體系中,無論是西漢早期野肆放浪一路,還是東漢高峰期端莊質樸一路,皆有涉獵,花了非常多的功夫,可以說窮盡了主要的漢隸風格樣式,做到駕輕就熟、左右逢源。當然,書家通常以融合百家成一家為目標,這在張建會先生的那些以奇逸面目出現的作品中能感受到。與此同時,也還有一些作品,一件與一件不同,以某一路漢隸為主調,擬其大意而作,正如前文所列舉的多家面目的作品出現。所以,除了應變能力還要有把控能力,作品以“一件”為單位,一件作品整體上必須要做到風格協調,不管融合多少碑帖,最終化為自家血肉,也就是通常所說的“似又非似,不似而似”。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兼顧兩方面要求,熟悉每一家漢隸的個性風格特征,掌握漢隸總體上的共性特征,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不能僅局限于兩漢碑版、摩崖石刻、簡帛等隸書資料,還需要融會貫通,兼及篆、楷和行草書的學習,學會思考和通變。篆書的用筆與隸書基本相類,對隸書高古雄渾的把握有一定支撐作用。楷書的結體對隸書學習有所幫助,但在用筆上會帶來一些阻礙和局限,因此忌用楷書筆法寫隸書。行草書的性情抒發和氣息暢達對隸書創作的節律和書寫性有所啟迪。因此,習隸要善于借鑒、變通和內在的融合。” ![]() 張建會臨《西狹頌》(三) 如果只看到張建會的創作,會覺得何以能做到面目多樣?如果將臨作結合起來看,則不言自明。一來做到入古,與古為徒,臨古、尊古,而后化古、出古。二來從出道至今,數十年如一日,從不忽視這些“基本功”。所謂“功夫在書外”,強調的是文化修養,與此同時,也要強調“功夫在書內”,錘煉技法,二者缺一不可。只有持之以恒地臨摹,創作才不會是無源之水,才能找到靈感,才能提升個人的應變能力。當然,書家在選帖時,應當考慮到個體特點。張建會先生以隸書名世,涉獵多家,不是所有人都要臨摹如此眾多法帖,吃透一兩家也行。量力而行,適可而止。如果有能力駕馭,先練一家像一家,再練一家不像一家,可以不斷獲取新鮮感,激活自己的創新能力。 張建會先生雖然在漢隸方面涉獵非常廣,但針對每一種漢隸,并非聊備一格,淺嘗輒止,而是非常深入,一家一家地過,對于任何一家的筆法都做到了然于胸,以能夠熟練創作為標準。即以此臨作《西狹頌》為例,解剖一個麻雀,從中一窺張建會先生的臨摹方法。 ![]() 張建會臨《西狹頌》(四) 因為考慮到版面的關系,只選了所臨開篇內容。原為通臨之作,共八屏,從全貌來看,氣勢奪人,數百字一氣呵成,無一懈筆,可見其熟練程度。相較原作來說,筆畫更加厚重、飽滿,全篇感覺烏云壓陣之勢。撰文之前為了保持思考的獨立性,我沒有同張建會先生交流,我感覺使用的是羊毫,才使得筆跡如此厚重飽滿,結字樸茂。然而從字形間架和輪廓來看,又非常忠實。忠實確實是在臨摹時需要遵守的要旨,但忠實并不是一成不變,不是不動腦筋,不是照葫蘆畫瓢抄寫。在注重忠實之外,考慮到兩種突破的“辦法”:一種是強化,細者更細,粗者更粗,小者更小,大者更大,強化內在對比;一種是反其道而行,原帖原本方正的字形,變為縱長,原本宕扁的變成歪斜,細者變粗,粗者變細。這兩種方法可以很快在原帖范本的基礎上形成自己的風格。張建會先生在臨摹時采取的是第一種辦法。有意識強化原帖風格,找到自己需要的和想要表現的。“當你看到一幅作品,正感慨這其中筆畫結構怎么如此矛盾復雜時,也會同時發現,越復雜越和諧。書法雖是靜態的,但其中的矛盾關系正是它活著的生命。”這種嘗試不斷地積累多了,臨摹經驗不斷豐富,可以提升個人的創作水準。張建會要求自己始終能夠保持“常寫常新”的狀態,“每一個進步的階段都會出現寫作狀態和水平的左右擺動,每次擺動之間總會出現一個最佳點。然而想要長久地保住這個點卻容易讓人走進局限。所以只有勇敢地尋找新的變化和突破,才能在螺旋上升的步調里發現自己的進步。” 所謂“我手寫我心”,強調的是臨摹中的心和手關系。其實,這當中還少了一個因素,“心和手”皆是針對書家而言,“心”是主導,“手”是中介,最終還有一個結果,即作品的呈現。由“寫手”而“寫心”,由書家個人的“寫心”而到作品的“寫境”,最終才能和諧完滿。需要補充說明,很多人關注張建會的隸書,實質上他的行書也是可圈可點的,常常被忽視了。行書與隸書渾然一體,所以使他的作品成為一個完美的整體。馮驥才先生曾這樣評價張建會作品:“張建會每個字幾乎都是用錘子鍛造而成的,他力求字字都意味濃烈與底蘊深厚,哪怕一畫一點也要把全部生命的重量壓進去,這就使他的面目一望而知。” ![]() 張建會臨《西狹頌》(五) ![]() 張建會臨《西狹頌》(六) ![]() 張建會臨《西狹頌》(七) ![]() 張建會臨《西狹頌》(八) ![]() 張建會臨《西狹頌》(九) ![]() 張建會臨《西狹頌》(十) ![]() 張建會臨《西狹頌》(十一) ![]() 張建會臨《西狹頌》(十二) ![]() 張建會臨《西狹頌》(十三) ![]() 張建會臨《西狹頌》全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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