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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 追夢 第十九章 第二節 折騰 熱死了！熱死了！ 又一個三伏天，瘦而結實滿臉胡茬的長臂猿李大志眉眼彎著，滿頭大汗來找我，進門就喊熱。他穿著赭石色府綢超薄短袖，肩背已被汗水浸濕貼在身上。衣襟筒在褲腰內，顯得活力十足，精神抖擻。笑呵呵地摘下白色遮陽帽，連同墨鏡一同放在桌子上，擦著汗說：“這老天簡直是不想讓人活了。” 我鼻子一縱：騎摩托兜風還熱成這個樣子，說著遞過一杯水，招呼他落座，將吊扇開到最大檔。你這身打扮，我還以為是那個華僑回來了，隨即在外面打來一盆涼水：“來，擦把臉就涼快了”！ 大志洗罷，在我對面椅子上落坐，看見桌子上剛打開一包新書，隨手拿起來念道：“小康之路叢書，《在希望的田野上》”。隨即驚呼：恭喜大哥又一部新作出版！難怪我一進門，就聞著一股新鮮的油墨氣息，送我一本。 印刷廠剛送來的，里面有你，多拿幾本送朋友，讓更多人了解你的人品。宣 傳你這個名人、人大代表。 能人李大志眉眼一彎，裂開棱廓分明的嘴，笑道，改革開放以來，咱咼欄桿 村連著出名人。 除過你還有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安崇文比我名氣大，還是政協委員。拔尖人才。我高鼻梁一縱，有點不好意思，比你差遠了。 名人不一定是富人。你主編的鄉土教材家喻戶曉。咱村里人都夸贊《可愛的 秦陽》歷史沿革、地理風物、古今名人、一覽無余，是簡明扼要通俗易懂的 志書，家長學生都愛看。外地來旅游的人看了，對千年古都一目了然。 過獎了，這是省上統一安排，對青少年進行愛國主義教育。 能人李大志黑紅臉上汗水已經完全褪去，冷靜地翻看書中有關他的篇章。屬 狗的大志生性慷慨，忠誠守信，注重道義人情。遇突發事件能處變不驚，沉 著應對。像泡桐樹一樣不挑剔生長環境，遇到合適的土壤便迅速長大成材。 “照片都是你照的？” 對！一張是修村路的，手腳架上帶安全帽那張是給村里建學校的。題目“志 在必得”，有你的名字和性格特征。命運多舛，立志創業。誠信立業，鑄成 精品、不忘桑梓五部分。從你過去因家庭出身不好受到不公待遇，到改革開 放提瓦刀砌墻，蓋自行車棚艱苦創業，后來成立大志建筑公司。創“百年大 計，質量第一”牌子，以及給村里修路、建校，寧肯自己過年不吃肉，不欠 民工辛苦錢，贏得信譽的真實故事。 這些年來你也真不容易呀！ 大志長嘆一聲：“唉——，人在世上，都不容易。都有酸甜苦辣”。 他放下書，用成熟而犀利的目光對我說道：“錢對任何人來說，永遠沒有夠 的時候，用你們文人的話說是欲壑難填。我主張生財有道，做事要有良心， 做人要光明磊落。不做讓人指脊背罵先人的虧心事。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本 打算今年種罷麥，把咱村街道打成水泥路面，修好排水溝，下雨回去再不用 掂車子咧......” 那好么。 弄不成咧。 咋咧？超大穗沒賺錢反倒賠了。大志眉眼彎著，微笑著看我，問道：“你的 超大穗賣了沒？” 我苦笑，賣狗屁呢，不要說賣高價種子，交公糧國家都不收。皮厚，出粉率不 如小堰六號，面還黑，吃著沒筋廝。 大志接著說，聽說這個新品種培育出來才兩年，除過稈稈壯，抗倒伏外，產 量優勢也不很強。抗病力差，今年的條銹病危害就很明顯。沒有通過正式鑒 定，根本不宜大面積推廣。 我說，是啊，總書記就是到現場去看了一下，也沒說推廣。不知誰煽惑起來的，日弄了不少人上當。去年賣種子的發了，買種子的賠了。管農業的副區長和農委主任，讓關到籠籠里頭了。聽說也與超大穗有關。大志不好意思一笑，向我表示歉意：“抱怨我了吧，去年不該勸你種。”我連忙回答：“不會怨你的，我如今不指望咼生活。倒是你這下子虧大了。” 要不咋說硬化街道的弄不成咧。 那你把咼么多的超大穗咋處理？ 大志輕松地一笑：“不要了唄。” 我不明白，問：“不要啥了？” 啥都不要了，誰種誰收，我就貼賠十來萬塊種子化肥錢。 吃了燈草，說的輕巧，賒了十幾萬？你說的跟丟了十來塊錢一樣輕松。 不輕松有啥辦法？市場經濟，冒險家的樂園。 我認真看著面前這個發小，黑渣渣連鬢胡與頭上短發，將臉圍成一圈，把那 雙炯炯有神大眼睛，連同眼角魚尾紋、高挺鼻子、棱廓分明嘴巴，圈在中 間。就像一塊山水俱佳的滄海桑田。山川、平原、湖泊相得益彰。哈哈 哈......你這家伙，不愧是個弄大事的企業家。笑罷，我問：“電影劇本弄 的咋個向？” 今兒個就是為這事來找你的。
大志起心拍電影，是兩年前看了電影《人生》后的事。好心的長臂猿，憐憫 同情主人公高加林命運，憤憤不平地到西影廠找吳導演，要拍《人生》續 集。 李大志說，電影中高加林的生活原型，好像就是你長頸鹿么。長臂猿問 我，你咋認識路遙的？我說不認識啊。 那高加林經歷咋與你幾乎一模一樣。從農村青年，到縣廣播站記者， 又到宣傳部當通訊干事。 梅花鹿說：“我可沒有高加林的艷福，農村有個愛他的巧珍，城里有 個愛他的播音員黃亞萍。” 大志來勁了：“黃亞萍就是在咱村插隊的文海燕么，也是高干家的姑 娘，也是廣播員，也跟你好過嘛。” 我沒賣過蒸饃。 哼，他賣蒸饃，你賣粽子；他進城為生產隊拉大糞，你也拉過；他是 民辦教師，你也是；他回村當不成老師到山里種地，你回村被板凳狗 隊長發配到汧河大壩..... 《人生》受熱捧，原因就在這里，反映了真實生活。高加林是生活中 有志青年的縮影。 社會對農村青年不公嘛！ 我嘆息：生活中懷才不遇，被埋沒的人才豈止高加林一個。假若高加 林他爸是城里人，作者一定不會把他的命運寫成這樣。 八十年代后的農村青年應該向你我一樣，在市場經濟的大風大浪中干 出一番事業。我還以為你跟路遙認識，找他拍個《人生》續集，要高 加林也成為名人。 我量他也只是隨便說說，圖個一時快活，便故意激他，那你去給路遙 說。豈不知這家伙還真去了，但不知路遙在啥地方閉門創作長篇巨 著，誰也不見。大志竟然直接去省城找吳導演。去廠里三趟沒見到 人，仍然不死心。打聽到住處，冒充親戚闖進家屬樓里。 吳導開門，見不認識，瞪著眼睛問：“你找誰？” 大志說：“找你。” 吳導問：“你是誰？” 大志說：“我是你的上帝。” 吳導一愣，再次拿眼瞪他。心里話，哪來的二楞，竟敢口出狂言。大 志趕緊笑著補充道：“你不是講過，觀眾就是上帝嘛！”吳導噗嗤一 聲笑了。變得客氣起來，招呼他到客廳落座，倒水讓煙。督促李大 志：有事趕緊說，我馬上要乘飛機去北京審查劇本。 大志說出拍《人生》續集的想法，吳導回頭看他：拍不拍續集你我說 了都不算，電影是根據同名小說改編的，沒有你說的“續集”。 那你把我的意思告訴路遙行吧，萬一他不搞咱搞。 吳導一邊收拾著出差用品，一邊說：據我了解，作者一般不會同意別 人搞續集，涉及到思路、著作權等問題。后人有給《紅樓夢》《西游 記》等名著搞過續集，大都不看好。畫蛇添足嘛，沒有多少讀者喜 歡。畢竟不是原著作者的思路嘛。 大志還是固執地堅持，要給農村新一代青年樹碑立傳。他甚至把故事情 節都設計好了，讓高加林回到農村后，勤勞致富，成了農民企業家。帶領鄉 親們共同致富，最后與劉巧珍的妹妹結了婚。 吳導不答應，李大志不走。 汽車喇叭響，有人在門外催促：“吳導，快點，再不走時間就來不及 了”。吳導提起行李，對大志說，你決心要搞也行，回去先弄個劇 本，我幫你拍。 哎呀，人家這是隨便說說而已，想盡快把你這個枸木根打發走。我輕 蔑地看他一眼：“弄個電影劇本，談何容易！” 大志卻固執地強調：他給我個麥秸枝，我可真當拐棍拄，咱倆合作把 劇本弄出來，看他吳導再咋說！找你就是商量這事。 “再甭哈（瞎）折騰，胡成精咧些，好我的大志建筑公司總經理 哩！” 大志眼睛一瞪，成精有啥不好的?我的座右銘就是“人生在于成精折 騰”。成精就是把每一棟樓房都建成精品，折騰、成精都不純粹是貶 義詞。大志目光灼灼逼人：人生在于折騰，陳勝吳廣不折騰只有死路 一條；朱元璋不折騰一輩子就是個和尚；李志成不折騰一輩子就是個 農民。閃光的人生都是折騰出來的，奇跡在持之以恒的追夢路上創造。不 敢折騰，活著也是行尸走肉，不折騰，你最多是個通訊員；不折騰，我恐怕 一輩子打光棍。你我因折騰實現了當初三結義時”青春不虛度”的誓言。有 人總是沉浸在美夢中醒不來，等靈醒已經老了。咱倆已經人到中年，機會也 不會太多，再不折騰，想成精都弄不成咧。有夢的人生最精彩，追夢路上就 要敢于折騰善于折騰。 大哥，啥話都不說咧，咱倆給他整個電影出來，給八十年代農村青年人長點 志氣，不像高加林立在橋頭賣蒸饃那慫勢樣子！ 不行，不行，我沒咼么大能耐。 憑你現在的本事，我認為完全能成。 年輕時，我們曾經海盟山誓誓走寫作之路，在一起看小說，讀名著，修改稿 件。不顧勞作之苦，跑十幾里路去看電影，談論電影故事。后來，生活迫使 我們從事了不同的職業。大志雖然沒有專業從事寫作，卻也不斷地看書學 習，寫日記記錄生活，卻從來沒有想過寫電影劇本。對只有初中文化的長臂 猿來說，甚至連電影劇本見都沒見過。什么分鏡頭呀、畫外音呀，場景襯托 表現主人公的心里境界呀，通通不懂。 我不敢答應，不是推脫，而是確實沒有能力。 從三結義對天盟誓開始，我以少年自有少年狂的勇氣寫詩歌、快板、相聲、 三句半，歌詞、寫劇本《讓房》，甚至撲著寫反映社教長篇小說《春》，一 篇都沒成功，后來翻看，甚至覺得好笑。如今基本掌握各種新聞體裁寫作， 但電影劇本與拍專題片、寫報告文學又完全不一樣，新聞和文學是完全不同 的兩個學科。常言道：隔行如隔山，不要說讓記者寫劇本，就連小說作者要 把自己作品改編成劇本，也不一定能成。 媒體已經把青年農民李大志，要為《人生》拍續集的新聞炒得沸沸揚揚。他 被推到風口浪尖，騎虎難下。大志也不甘心就此作罷，電影夢把他攪合得日 夜不安。從對高加林命運的關注，繼而上升到了對中國城鄉二元結構的不滿 和批評：“工人的兒子就比農民的兒子有前途，農民的娃就只能永遠生活在 農村？”打聽到吳導正在山西拍電影《老井》，又追蹤到那里。 吳導演對這個青年農民企業家，執著倔強直率坦誠性格很欣賞。說：“看 樣子你是非要拍成一部農村題材的片子不可？ 嗯！大志點頭。 吳導認真地說，那我就實話告訴你，目前電影業面臨巨大挑戰，隨著電視普 及，電視劇日益吃香。《渴望》之后，室內劇火遍城鄉，動輒就是二三十 集，影院上座率逐年減少。與電視劇相比，電影投入的演員、人力、場景， 耗費的投資要大得多。各行各業都在改革，你若是能在電影業處于低谷時 期，創出一部農民自己編劇、籌資拍攝的電影，那可真是中國電影史上的奇 跡。一席話說的李大志心里頭更加熱烘烘的。 真的嗎？ 真的。 那好，只要你支持，我就敢整！大志興奮地一拍大腿。 可是，拍啥呢嘛？ 吳廠長給他出主意：“把你自己的經歷寫出來，就是最好的電影故事，我相 信沒有你李大志弄不成的事情！” 李大志下決心以自己辦企業的坎坷經歷作為素材，搞個劇本出來。 他把企業交給弟弟管理，在近郊偏僻一隅租了間房子，謝絕一切社交活動閉 門造車。三、四個月時間，讀了許多電影文學劇本，拿出一個初稿讓我提意見。 我非常敬佩大志這種不到長城非好漢，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精神。從普通觀眾 的視覺，對朋友的處女作毫不客氣的提出個人看法，如故事情節顯得平淡， 矛盾沖突不夠激烈，對話不精煉，缺乏吸引力，難以抓住觀眾等。至于應該 怎么改，卻說不上個子丑寅卯來。 一個多月后，大志又來找我，說他又認真地改了一遍。我看過覺得雖有提 高，還是不夠滿意。我推薦他去找退休在家的董老——黑旦他舅。他的廣播 劇本《兩只小羊》，六十年代曾經被省電臺制作播出過。 董老倒是很熱情，看后只說了兩個字：“沒戲”！要再下大功夫，動大手 術。董老說，電影劇本與廣播劇還是不同，一個是聽覺藝術，一個是視覺藝 術。自己年齡大了，跟不上時代發展步伐，不能具體修改，建議他去制片廠 請一位專業人士幫助。 打聽到吳導正在四川拍影片《變臉》，李大志又坐火車找到拍攝地。吳導安 排西影廠文學部的編劇老袁幫助大志完成劇本。 一年多時間，幾易其稿，終于完成了一部名為《農民基建隊》的電影劇本。 但是西影廠當年的指標已用完，無法列入當年拍攝計劃。 那咋辦？大志焦急地撓頭，祈求和藹可親的吳廠長，等待他網開一面。他真沒 想到，拍電影還要有指標。 長臂猿李大志的犟勁又上來了，軟磨硬纏要廠長給他要指標。吳廠長忙得顧 不上。無奈之際，開了介紹信，讓大志連劇本一塊帶到國家廣電總局去聯系。 李大志頗費周折，好不容易要到拍攝指標，督促趕緊安排實施。吳廠長又給 他說，你下一步工作重點是籌集資金，一旦資金到位，廠里馬上安排。 大志問：“大約需要多少錢？” 拍《人生》花了四十萬元，你就按這個數準備吧。大志心里咯噔一下，天 哪，拍一部電影的錢能蓋一棟樓。種超大穗沒賺反倒貼賠了十幾萬，眼下工 程上又等著用錢。弟弟幾次打電話，說沒錢進鋼筋、水泥、沙子。工人已經 兩個月沒發工資，工地馬上面臨著停工的危險。 作家寫書，要自己掏錢印刷，還要自己賣書。電影也要自己籌錢。沒錢，拍 電影將是一句空話，到阿達去弄這么多的錢呀！ 連載之69 未完待續 版權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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