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守著島,我守著你。 一座島,一雙人,一輩子。 ![]() 暑假,年輕的小伙去表嬸家里做客,邂逅了甜美的、沉默的姑娘,從此朝思暮想。 王繼才對王仕花是一見鐘情。 ![]() 圖|年輕的王繼才 ![]() 圖|年輕的王仕花 1982年,父母急著給22歲的王繼才張羅婚事,王繼才卻不肯有半點行動,愣是跟家里犟了一年。 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父親實在拗不過他,這才允準他去找自己的心上人。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1984年,王繼才牽著王仕花,許下了終身的約定。 一個是老實能干的民兵大隊營長,一個是全村最有文化的小學老師,郎才女貌,人人艷羨。 婚后的生活如往常甜蜜,丈夫閑時在家種地,偶爾外出開會;妻子白天教書,晚上回家陪伴女兒王蘇。 日子雖然平淡,卻也有滋有味。 直到1986年7月的某一天,憨厚老實的王繼才突然消失了。 ![]() 王繼才平日里遇上加班,好幾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所以,王仕花起初并沒在意。 可是接連二十多天都不見影,四處尋也尋不到,王仕花的心提到嗓子眼——好好一個大活人就這么沒了? 她見人就打聽丈夫的消息,但問了一圈,沒有任何回音。 婆婆不忍她擔心,便告訴她實情——王繼才是被派去駐守開山島了。 王仕花放心了,可她不理解。 她拜托政委帶她上島,想當面問問丈夫,為什么不辭而別。 海面上,浪濤顛簸著船只,茫茫大霧模糊了眼前一切,“看不到也望不到,心里面那種著急就恨不得一下子看到島。” ![]() 圖|來源《壯歌·守島人》 王仕花有滿腹的委屈、怨念要發泄,一見著王繼才的面,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眼前的丈夫像變了個人,胡子拉碴,頭發雜亂如草,身上的衣服骯臟不堪,仿佛是路邊乞討的乞丐。 住的地方更是一言難盡,滿地的酒瓶、煙頭、碗筷、衣服,簡直是個垃圾堆。 多年后回想起這一幕,王仕花依然心疼得流淚。 她哭著跟丈夫說:“別人都不守,我們也不守,為什么我們要守?” 王繼才沒有回答。 ![]() 圖|來源《壯歌·守島人》 ![]() 開山島,能不能不守? 這座僅有兩個足球場面積大小的島,如巨石般孤獨地立在黃海中。距離岸邊12海里的水路,把兩邊割裂成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當地人眼里,開山島是一座“水牢”,海風呼嘯,浪濤猙獰,島上沒有植物,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裸露的亂石,根本不適合人類居住。 王繼才登島之前,曾有十多位民兵接連在此駐守,但沒有人能熬得住孤寂和艱苦,最短3天,最長13天,都敗下陣來。 但這島,太重要了。 ![]() 圖|開山島 它位于地形險要的灌河口,猶如中國黃海的哨兵。 1939年,日軍侵略連云港和鹽城的時候,首先占領的就是開山島,繼而屠殺連云港地區數萬同胞。 倘若不守,就相當于把國家的安全屏障撕開一個口子。 王繼才太清楚自己背負的究竟是什么樣的使命,他心疼妻子的眼淚,卻還是狠下心把妻子趕回去。 “你回去吧,我在這里守。” ![]() ![]() 站在島上,望著妻子遠去的身影,王繼才大哭一場。 他何嘗不想離開? 王繼才一早知道,開山島近乎地獄。 他不敢告訴妻子,怕她擔心,更怕她阻攔。 上島的第一天,咆哮的風幾乎要把人撕裂,王繼才躲進營房,用鐵床堵住門,人蜷縮在角落里,靠抽煙喝酒壯膽。 在那之前,他從來煙酒不沾。 ![]() 圖|來源《壯歌·守島人》 “大腦神經緊張,汗毛一炸一炸,很怕就是門一有動靜啊,一有響啊,很怕有什么東西。” 那晚,他整夜無眠。 第二天看到船,王繼才盡力揮手呼喊,但船就是不靠岸,真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只能逼著自己適應,適應沒有水電的生活,適應門外的狂風,和屋里橫行的老鼠。 但最難熬的,還是孤獨。 “坐牢還有幾個坐牢的人說說話,一人一天到晚沒有人說話,就是來回山前山后跑。” 王繼才比誰都想回到從前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 然而,他也比誰都清楚這任務有多重要,更明白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再難再苦,他勢必要為國守島。 ![]() 圖|年輕的王繼才 ![]() 王仕花回了家,心卻留在開山島。 她滿腦子都是丈夫獨自一人佇立在島上的模樣,根本無法專心教書,夜里也睡不安穩。 對丈夫的心疼,讓她迫不及待想要奔赴到他身邊,可家里的女兒、婆婆也需要人照顧,手心手背,哪頭她都不忍心。 權衡許久,王仕花決定把工作辭了,去陪著王繼才守島。 她知道,如果只有他一人,是撐不下去的。“因為愛他”,她絕不能失去他。 ![]() 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臨行前,王仕花把年幼的女兒托付給婆婆照顧,島上條件惡劣,這是最好的安排了。 嬌弱瘦小的女人帶著行囊,堅毅地踏上那條搖搖晃晃的船,穿過12海里,再次登上開山島。 王繼才見到妻子,以為又是來勸他回家的。 妻子沒說什么,只是把屋子打掃了一遍,又將行囊里的東西一一取出安置好。 她告訴他,“你守著島守著國,我就守著你守著家。” ![]() ![]() 有妻子作伴,王繼才的生活好過了一些。 天氣晴朗時,夫妻倆會在礁石上采集貝殼和生蠔,或是帶著自制的工具捕魚吃;閑暇聽聽收音機,彼此說說笑笑,苦中作樂。 生活讓人灰頭土臉,愛情卻能在荒島上開出玫瑰。 然而,他們還是低估了開山島的險惡。 島上資源稀缺,補給全靠大陸。 若是天公不作美,可能一連十天半個月都出不了海,只能像原始社會一樣自給自足。 沒有電,就點煤油燈,燈燃盡了,就在黑夜里摸索;沒有淡水,就喝雨水,然后不可避免地拉肚子。 ![]() 凡此種種,身強力壯的普通人尚且要脫一層皮。 最要命的是,王仕花懷孕了。 分娩那天,王仕花疼得直往他身上捶,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罵道,“王繼才,我坑你手里了!” 彼時臺風登陸,夫妻倆下不了島,陸地上的醫生也不出了海。 兩條性命,全在王繼才手上。 他徹底慌神了。 要一個扛槍的去拿手術刀,任誰看來都覺得是玩兒命。 但生死攸關,王繼才再慌再慫,也得硬著頭皮上。 他聽著電話里的醫生指揮,把衣服當紗布,煮燙剪刀消毒,配合妻子生產的節奏,伴隨孩子第一聲啼哭,顫抖著剪斷臍帶…… 看著皺皺巴巴的小嬰兒,王繼才心里又酸又甜。 他和王仕花商量決定,給兒子取名王志國,寓意少年立志報效國家。 夫妻倆從此多了一根軟肋。 ![]() 圖|王繼才、王仕花與兒子王志國 ![]() 開山島雖小,駐守難度卻很大。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沿海地區走私偷渡頻繁。 不少犯罪分子看中了開山島,想把它作為中轉站,千方百計想賄賂拉攏王繼才和王仕花。 有的把10萬元現金放在桌上,請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遭到拒絕后,對方把王繼才拖到碼頭上毒打,拿孩子要挾他們。 有的直接放火燒了宿舍的行囊被褥和守島日志。 為人父為人母,說不怕,純屬扯淡。 但身為守島人,他們行事只有一條準則,“開山島是國家一類哨所,我們的職責就是不顧一切地守衛好。” ![]() 每天清晨,夫妻倆都會在島上升起五星紅旗。 儀式有些簡陋,旗桿是一根長竹,升旗臺是水泥磚塊砌成的,兩人敬禮的姿勢也不算規范。 但在他們眼里,開山島就是中國的國門,領土神圣,必須升國旗。 守島的那些年,他們自費買下近200面國旗,黑石林立的開山島,上空始終飄揚著一抹鮮艷的紅。 王仕花也不再提離開的事。 “守島是有責任的,他不付出我不付出,就沒人付出了。” ![]() ![]() 32年來,王繼才和王仕花在理想的荒野里,丁是丁,卯是卯地建設。 他們養過動物、種過植物,試著把荒島變成綠洲;海上起霧,擔心漁船撞島,兩人拿著鐵盆一天到晚站在碼頭上敲;得知送一次水成本5000元,寧愿接著喝雨水…… 在所有人眼里,夫妻倆是當之無愧的國防衛士。 除了大女兒王蘇。 ![]() 圖|王蘇(中) 很小的時候,王蘇記不清父母的模樣,只能在奶奶的講述中拼湊模糊的輪廓;到了讀書的年紀,父母也依然缺席她的成長。 甚至小學畢業那年,出于守島任務和經濟壓力,王繼才和王仕花不得不讓女兒輟學。 王蘇知道后,在家哭了好些天,“就為了那個島!什么都搭給那個島了!” 女兒拒絕溝通,父親同樣不善言辭,總是母親從中調和。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都處在一種擰巴的關系中。 后來王蘇結婚,曾允諾要讓女兒風光出嫁的王繼才,因為海上天氣驟變,來往船只停渡,還是錯過了婚禮。 接到電話,王蘇止不住地流淚,好像要把這些年的苦澀全都傾泄出來——為什么老大就要吃苦?為什么一座島比女兒重要?為什么所有重要的時刻,父親總是不在? 王仕花心里泛酸,好多話堵在胸口,卻只說了一句,“你是他的命。” 家國難兩全,王繼才選擇守島,選擇了對家人一輩子的愧疚;長大了的王蘇,也終于理解了父親的選擇。 她站在家門口,朝著島的方向,眺望了好久,好久…… ![]() 圖|王蘇(右二)與家人 ![]() 在島上生活32年,王仕花早已習慣了把島當作自己的家,習慣了每天和王繼才一起升旗、巡島、嘮家常。 她曾以為,往后依舊。 直到2018年7月27日,王繼才突發疾病,搶救無效離開了人間。 守島多年,日積月累的消耗已經透支了他的身體。 曾經約定要守著對方一輩子,轉眼才過半生,便已陰陽相隔。 王繼才離世10天后,王仕花遞交申請,繼續駐守開山島。 她說,島是她心里真正的家。 因為那里有著王繼才的一切,當腳踩在開山島的土地上,她那顆蒼老的心也就有了生命力。 ![]() 資料參考: 1、紀錄片:《軍事紀實:孤島夫妻哨》 2、紀錄片:《壯歌·守島人》 3、南方人物周刊:《王仕花 守島33年》 4、荔枝新聞:《王繼才女兒王蘇:海浪親吻礁石,我站在岸邊思念父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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