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同樣是進賈府，劉姥姥和林黛玉的哪些不同代表了她們的本質區別？

半瓣花上閱乾坤 2022-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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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林黛玉還是劉姥姥，賈府對于她們都是陌生的環境，既然是陌生的環境，那么自然就會有常人面對陌生環境時那種應有的反應，十分留神新環境的要求和自己的言行舉止是否符合。

林黛玉的觀察尤其細膩，從都中人煙街市之繁華到一路寧榮二府的建筑格局、仆婦小廝穿著，再到自己的親外祖母和王夫人、王熙鳳以及三春、寶玉，每一個人的神態和行為舉止都有一個深入的分析和解讀，這畢竟是聰明穎悟的林黛玉第一次見到賈府的這些人，而這些人都是以后她要結交甚至日日相對生活的人，這是她林黛玉在這些人面前的第一次亮相，斷然不能容許有一絲一毫的差錯。借助這一點，身為讀者的我們也算是對賈府有了一個相對明確的印象。

但林黛玉進賈府是被請進來的，是來投自己的親外祖母，雖然此前沒有見過面，但還是聽父母講過賈府的情況的。譬如知道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所以進去以后對于哪是哪、誰是誰都有自己的猜測，而且猜測都還不錯，也即所謂的“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唯恐被人恥笑了他去”。連喝茶之先，都要先觀察別人怎么做，然后才照著做，以期更好地融入他們。

林黛玉喝茶

換句話說，林黛玉做任何事，始終自重自己作為大家小姐的那種身份，不給外人任何譏誚的理由。畢竟，她知道自己此番來賈府，恐怕再也回不去了，故土既然再難重逢，父親也是難得一見了。她深深地為著自己的命運而感到悲哀，有那種寄人籬下的孤獨凄惶之感。然逼不得已，只能如此。既來之，則安之。

劉姥姥

但到了劉姥姥這里，她不是來長住的，是來“打秋風”的。在此之前，她對賈府是全然無知的。說白了她來得名不正言不順，是實在過不下去了才來這里的，既然來了，就得準備好“忍恥”。這張老臉是完全可以舍棄的，不然哪能討來狗兒一家的衣食。

故而講到劉姥姥的時候，直接就是進城，然后走到寧榮街榮國府大門的石獅子前，再也沒有林黛玉進賈府時的那種細致刻畫，這或許是因為身為村婦的劉姥姥其實目的很明確，她斷然沒有像林黛玉那樣的閑情逸致去觀察周圍的人物風致，所以直到來到大門前才開始做心理建設。

但她也深知自己不配來這里，所以一開始有點發怵。

“且撣了撣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然后蹭到角門前。只見幾個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說東談西呢。劉姥姥只得蹭上來問：“太爺們納福。”眾人打量了他一會，便問“那里來的？”劉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爺的，煩那位太爺替我請他老出來。”

從劉姥姥的撣衣服、蹭、陪笑等動作來看，她是非常清楚自己的地位的，故而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很低。

但她卻也不是毫無準備，她先去見了周瑞家的，清楚了現在榮國府的底細，然后卑微地請求周瑞家的引薦引薦。等她到了正房，只覺頭暈目眩，不知是何氣味，亦覺滿屋之物都是耀眼爭光，只能咂嘴念佛。畢竟，若不來這一遭，她劉姥姥這輩子也沒有這個運氣見識這些的。

她也和林黛玉一樣留心自己的言行，不過她擔心的不是別人瞧不起她，而是她拜錯了佛。所以她一看見花容月貌、插金帶銀的平兒，就以為是鳳姐了，幸虧叫得晚，不然可就出糗了。

對劉姥姥來說，榮國府的一切都是新奇無比的，所以一開始就對著自鳴鐘好奇，還差點兒被嚇了一跳。后來又通過劉姥姥之眼，描繪了王熙鳳屋里吃飯時的氣派場景以及鳳姐兒的起居作派，更能見出劉姥姥的寒酸和鳳姐的會來事兒。

劉姥姥見鳳姐

劉姥姥雖然有意逢迎，但終歸見過的世面太少，就是勉強說話，也帶著一股子不自信兒。故而扭扭捏捏，全不成個體統。但鳳姐是多聰明的人，其實不用劉姥姥說也早已看穿她的來意，只是沒有王夫人的命令，不好隨意打發罷了，但顯然全然不把劉姥姥這樣的人放在眼里。所以當著劉姥姥的面，和賈蓉言語曖昧，毫不避嫌。后來借著劉姥姥吃飯的當兒，問明了王夫人的意思，才自己裁度著做了。

在劉姥姥這邊呢，從開始到最后，言語粗鄙自不待說，畢竟莊稼人也不會耍什么眼前花，再者見到鳳姐這么大的威儀，自然就更不會說話了，像極了一個從不表現突然被推上臺的學生，扭捏、無奈、恥辱、羞愧，多重感覺作祟，更顯滑稽，而這種滑稽的背后，是一種深深的自卑感。

所以出來以后周瑞家的抱怨她不會說話的時候，她也完全不敢說啥，只說：“我的嫂子，我見了他，心眼兒里愛還愛不過來，那里還說的上話來呢。”

其實她也明白，自己窮得只剩下這張老臉了。

不過，一回生二回熟，當劉姥姥第二次來榮國府的時候，她的表演就顯得自然多了。既然這張老臉還能換點錢花，那就干脆豁出去，能干啥干啥吧。故而賈母、王夫人、王熙鳳等人都很滿意，賈府上下都覺得這一趟樂子沒白尋，花費一點兒是應該的，何況還跟王夫人沾那么點親。

雖則王夫人覺得劉姥姥能讓賈母高興很好，但畢竟她打的是王家的旗號，王夫人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再加上她本來就有個憐貧恤老的名聲，這趟干脆多給她點本錢，讓她做個生意，像點兒樣子，不要再給王家丟臉了。

不過，底層人最理解底層人，所以其實平兒、鴛鴦是最理解她的。

而林黛玉等人，站在她們的角度，要理解劉姥姥實在有點兒難。

有人說，當一個人沒錢的時候，尊嚴是最沒用的。更何況，“廉者不受嗟來之食”，要求的其實也不是劉姥姥這樣的人。

孟子不早就說了嗎？“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因無恒心。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于罪，然后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從這個角度來說，劉姥姥已經很好了。

據說，正因為劉姥姥有“忍恥之心”，所以后來當巧姐被迫流落煙花柳巷的時候，她才能做主讓板兒娶了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