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喜歡堅守這個美麗而可愛的詞,它固執的姿態引人動容。文物需要堅守它的本來面目,廢墟需要堅守它的滄桑印痕,即便對于古建筑的修繕,也是在小范圍內力求保持原樣,恢復原貌,不至于被毀于一旦,而人為的、隨意的美化和修飾,只會起到破壞的作用,無疑于粗暴的蹂躪。 在文化的堅守中,漢字頗具代表性。建國后的1956年1月28日,大陸第一批簡化字出爐并迅速普及開來,除港、澳、臺外,大陸都在使用簡化的漢字;1977年,第二批漢字簡化方案的草案出臺,漢字更加簡化,逾來抽象,卻并未被社會認可,1986年被國務院宣布廢止。漢字走向了實用,實用的簡化字與繁體字,都是人類智慧創造的結晶,但幾十年來,認識繁體字的青少年越來越少,讀不懂古籍,看不懂古跡上題字的人日漸增多,造成了文化上的斷層,也是客觀的事實。 ![]() 漢字簡化后,繁體字以書法為載體活躍至今,兩者各行其道,互不交融,一路匆匆行走,講求速度實用;一路在宣紙上獨舞,姿態搖曳多姿,構成了中華文化極為獨特的景觀。我自幼喜愛書法,臨摹過古帖,研讀過古文,衷情繁體字,發現許多簡化字從古代的草書中能找到原形,脫胎于母腹,可謂簡化有源。但我更愛草書,那畢竟是酣暢淋漓的縱情舞蹈,是藝術的引吭高歌,是情感的恣意宣泄,有著奔流直下三千尺的壯觀豪邁。唐代草書大家張旭有“張癲”之稱,他為人灑脫不羈、卓而不群、才華橫溢,每作草書,常大醉,后呼叫奔走,方落筆成書;故杜甫在《飲中八仙歌》一詩中贊曰:“張旭三杯草圣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墨落筆如云煙”。這里,通過酒這種媒介,書法家的獨特個性和張揚氣質一覽無余,讀之觀之,閉目暢想,不禁令人心蕩神搖,一唱三嘆。 無論年齡,不分性別,更不管哪個國籍,學中國書法,臨摹古代經典碑帖是唯一正途。那些歷經千百年大浪淘沙所被公認的書法翹楚,他們凝其一生才氣所達到的顛峰之作,是無比寶貴的藝術財富,彰顯著生命的律動,散發著永恒的人性光輝。古代碑帖均為豎排繁體,用繁體字寫出來的書法,顯得分外古樸典雅,美感性更勝一籌。書法界一般都是用繁體字來創作,在書法創作上,也忌諱繁簡并用,顯得不倫不類,所以練習書法的人,都在學習繁體字方面下了一番功夫。多年前,《書法報》的報頭曾化繁為簡,但所刊作品并未隨之有所變化,依然故我,緊擁著傳統的大纛,獵獵在風中飄揚。 宣紙之上,筆端凝香。一幅書法作品,往往以唐詩、宋詞或楹聯為書寫對象,再鈐上幾枚篆刻的印章,頓時古色古香,裝裱起來懸掛于書房客廳,不失為極好的裝飾。如果用薛濤箋寫書信,定然還會為您留下別具風采的情感記憶,值得典藏與珍視。但現實中卻常見某人用電腦打印出一首詩或名言警句貼于墻壁,不免使人啞然失笑,藝術和實用的區別就在于此,有無品位,亦顯于此。 ![]() 書法如今幾乎喪失了實用的功能,連春節的對聯,也從這個新世紀開始,很快就被印刷品所替代,新年臉上動人的紅暈已經成為化妝的紅粉。但書法作為藝術本身不會消亡,而成為更純粹的藝術和文人雅士修身養性的工具。書法離不開毛筆,中華五千年的文明史,就是一枝貌似柔弱的羊毫寫出來的;書法離不開線條,那是一群生動活潑的生命,彌漫著抽象而含蓄的美感,勾勒出中華民族的審美意向。面對書法,捧讀碑帖,我像一位舊式的文人,總是油然生發懷舊的心態,追思那一筆一畫、黑白交錯之間,蘊涵的百般滋味和萬千風情。 書法的堅守是維護真正藝術的最好方式,歷史上不乏因傳統文化變遷而以生命抗爭的故事。1927年6月2日,國學大師王國維在頤和園昆明湖自盡,他的死遂成謎團。熱傳的一種說法是他面對新舊文化的交替,精神難歷巨變,深感苦痛難耐,自殺以求心安。這種固執,無奈而悲壯。記得鄭板橋橋有一幅題書齋聯: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強調的是藝術創作要追求與眾不同的新格調。對于書法來講,字型的堅守、書寫方式及字體排列的考究是對一種精華文化的堅守,必然是恒久的事業,這匹脫韁之馬惟如此,才得以在新的時代探求新的形式,根植傳統,繼往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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