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已經進入他的內心,滲入他的血液,融入他的靈魂和生命。”有人曾經這樣評價年過八旬依舊筆耕不輟的老作家劉陽先生,他在耄耋之年仍不舍手中之筆,勤懇跋涉于文學世界,讓人唏噓感嘆。然而,2022年5月1日凌晨兩點,這位老先生的女兒卻無比哀傷地告知我,他爸吐出胸腔最后一口氣,放開了人世的手,享年八十二歲。 一陣驚愕讓我陷入無言的傷痛。今年1月30日晚,南充嘉陵江泮,逝水滔滔,天冷風硬,水寒露重。這一天,我從成都趕回南部老家,短暫停留之后,又匆忙趕赴南充,準備次日再返南部辦事回到成都。當晚夜宿南充,為的是見老作家劉陽先生。他得知我回老家,讓女兒女婿陪同,專程從營山家里趕往南充,與我這個后生茶敘,暢談寫作,探討如何將鄉土的情懷,筑一道文字的墻。而這面墻,我們希望不是阻隔的墻,而是一面彩繪的墻。 當晚的我,與劉老談天說地,分享彼此的文學創作體悟。年過八旬的劉老握住我的手,鼓勵我繼續寫好鄉村故事,他謙遜地說他也要不斷努力進取,創作新的作品。當時我并不知道,老作家已沉疴纏身,氣虛體弱,后來我得知,他此行特別囑咐女兒女婿,不能將他身體不好的情況告訴我,以免我擔心而婉拒見他。從年齡上說,我是他剛剛結識的文學后輩,他卻對我關愛有加。茶敘中談及他的作品,也談到我的寫作,更多的話題是年輕子弟在川北這塊熱土的掙扎和奮進。 劉老于1940年出生在營山縣靈鷲鎮群英村,他的父親是一名文學愛好者,年輕時酷愛寫作。但不幸的是,在劉老兩歲的時候,父親不幸撒手人寰。也許因為相似的人生經歷,劉老閱讀我的長篇小說《驚蟄》時,對主人公凌云青的經歷感同身受,內心沉重。在西華大學何希凡教授的引薦下,我們有了這次見面的機會。 劉老的母親一字不識,但受丈夫的影響,明白讀書的重要性,為兒子保留了亡夫許多重要書籍,就是希望他多讀書、讀好書。劉老十五歲時,立志要當一名作家,自覺家中藏書不夠,便將自產的草帽換成錢,到縣城書店購回一大篼名著閱讀。他對母親說,爸爸以前答應給你寫一本書,可他走得早,沒有做到,以后我一定要代他為您寫一本。 殘酷的生存環境,沒有磨損他對文學的摯愛,反而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的前進之路,他廢寢忘食地閱讀和練筆,摸索前進,在文學這條路上艱辛追夢六十余年。 從事教育工作的劉老利用閑暇時間進行文學創作。當初的投稿經歷,可謂鐵樹開花一般,他一篇一篇地寫,又一篇篇地郵寄,幾乎是石沉大海。1962年秋,厚積薄發的劉老終見收獲,他開始在省市報紙上發表作品,后來又陸續在文學刊物上發表小說、散文和文學評論。 劉老利用閑暇時間,于2001年創作首部長篇小說《古城破》。這部小說的寫作,可謂艱難重重,在他的印象里,記憶深刻的是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中,他抱著與《古城破》手稿共存亡的決心,冒著余震危險爬上搖搖欲墜的七層樓房,搶出手稿。在以后的二十多天,他吃飯睡覺,手稿從不離身,并在余震不斷和眼疾襲來的日子,開始對手稿進行全面修改。 劉老不會用電腦,所有的文字全靠手寫,一遍遍地謄抄修改,工作量極其繁重。他的一只眼睛患有嚴重眼疾,幾乎失明,眼疾嚴重時,為了完成寫作而推遲手術時間,但他的眼睛經常流淚不止,一天只能寫出幾十個字,蝸牛一般慢慢堅持“爬行”。那時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即便今后雙目失明,現在也要盡快完成《古城破》的寫作。 歷經數載,五易其稿,2016年5月,《古城破》終于出版。小說是以新中國成立初期至改革開放初期發生在川東北農村的鄉土生活場景為背景,全景式展現了時代變遷及社會變革中人們的生存境遇和精神狀態。同年10月,由省作家協會創作研究室、南充市作家協會主辦的《古城破》研討會在營山舉行,省市知名作家、評論家、學者與營山本土的文學創作者圍繞《古城破》進行了認真研討,紛紛為劉老先生的作品點贊。 一個基層老作家,耗費自己的心血與精力,灌注文學之花,圖的不是名利,而是自己對于母親的鄭重承諾,還有文字帶給他的無限充實和快樂,“唯有讀書和寫作,讓我感覺人生很寧靜。”他說他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是讀一個小時左右的書。他堅持每天寫作,有時吃飯或睡覺想起較好的詞句,就會馬上記錄下來。文章初稿完成,他要修改抄寫,再修改再抄寫,身邊的朋友戲稱他為文學路上的“苦行僧”。 幾十年光陰如水,劉老將畢生的愛好變成了一生的堅持,寫作成為他的精神寄托,讓我無限感慨。時間無情,寫作不能抵擋歲月的流逝與世間蒼茫,卻能沉淀結晶生命中的美好與難忘。我想,文字的魅力大抵就在這里,在我們逐漸老去的歲月里,也能讓自己溫酒慢品,細思輕嘗。 昔日我與南充老作家李一清“一書結緣”,得他簽名贈書《木鐸》,扉頁上寫著無盡鼓勵之句,卻陰差陽錯,未能在生前見他一面,讓我至今心有遺憾。原本約定在劉老先生新作《銀簪淚》分享會上再見,卻不料造化弄人,先生已乘鶴西去,一諾空許,愿望化為一聲嘆息,一份悲傷。 思之念之,悲之惜之,手邊溫熱的《銀簪淚》靜靜地沉伏書案,我卻與劉老天人永隔,彼此相約的再度見面終成幻空。我決定趕往營山送別劉老最后一程。五一家中親友相聚,熙攘滿堂,我這個主人選擇離家,似乎有些不妥,但親友明白我不愿再留遺憾,慨然應允。5月1日上午,我從成都趕往營山殯儀館,劉老音容宛在,往事歷歷在目。 蘇軾說:“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在人世這座客棧中,誰不是匆匆過客?總有一天,衰舊的肉身會湮沒于茫茫塵世,但靈魂卻能萬世不朽。一個人用一生一世的執著信念作舟,泅渡苦海,終抵光明彼岸,這樣的人生,有憾,更有無限之韻,滋養后世,豐美人間。 逝者長已矣,托體同山阿。嗚呼哀哉,伏惟尚饗。愿劉老先生一路走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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