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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作為一門視覺藝術(shù)，與眼球的關(guān)系十分密切。位于眼球最內(nèi)層的視網(wǎng)膜是視覺形成的起點，也是大腦的延伸部分。 著名生理學家赫姆霍茨說:“眼睛是一種視域很大的光學儀器，但在這塊視域中只有范圍很有限的一小部分能產(chǎn)生清晰的圖像。然而幸虧眼球會轉(zhuǎn)動，可以一處一處地審察視域中每一小塊地方。鑒于在任何場合、任何時刻我們都只能把注意力集中于一個對象，這清楚看見的一點就足以在我們希望轉(zhuǎn)向細部時完全占據(jù)我們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大片的視野盡管不夠清晰，卻適合我們在一瞥之下掌握全局并立即注意到邊緣上任何新出現(xiàn)的東西。” 那么眼球運動有何特點？與繪畫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震顫與眼跳 人眼為了保持視力，獲取信息無時無刻不在做兩種運動： 一種叫震顫，主要可以保持對靜止物體的視力；另一種是眼跳，完成一次眼跳的時間約小于100毫秒，兩次眼跳之間有120~150毫秒左右的間隙。 在觀賞繪畫時，眼球用一系列小的跳動掠過畫面，然后把注視點反反復復地落到那些感興趣的地方。 早在1879年，法國巴黎的眼科醫(yī)生路易斯·雅瓦爾（Louis émile Javal）注意到了眼球運動的現(xiàn)象，引起了學術(shù)界的廣泛關(guān)注。 前蘇聯(lián)心理學家亞爾布斯（A. L. Yarbus）是研究眼動的先驅(qū)。他把人在觀察某個對象時眼球運動的軌跡記錄下來，就給“人是怎樣看東西的”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圖1 希斯金的作品《森林》（上）及實驗記錄（下） 圖1（下）是他的一幅1950年的實驗記錄。他讓受試者盯著畫面觀看10分鐘，并用接觸透鏡技術(shù)記錄下眼球跳動的軌跡。畫中黑色的小圓點是注視點，許多注視點重復、疊加形成了粗糙的、曲折的黑線條。這幅用作試驗的畫是俄國巡回展覽畫派大師希斯金的作品《森林》（圖1上），畫面表達了蓊郁的大森林中的清晨，甚至可以嗅到到林中濕潤的空氣和青苔的芳香。 實驗發(fā)現(xiàn)，眼球主要把最敏銳的感光區(qū)（視網(wǎng)膜小凹）對準那些高反差的、十分精細的或者有生命意義的區(qū)域。由此可知，繪畫要取得好的效果，一定要有亮點(高反差或者十分精細的局部)，當然也要有次要的景物做陪襯方能做到錯落有致、和諧統(tǒng)一。 圖2是印象派大師德加的《洗衣女》，他以精細的筆墨畫出洗衣女青春健康的臉龐，其他部分都畫得十分簡略而粗糙。不難設(shè)想觀者在欣賞此畫時，目光一定會立刻被她的臉部所吸引，把注視點反反復復地停留在那里。  圖2 德加《洗衣女》 運動的眼球是一個搜索引擎 除了畫的亮點可以吸引觀者的眼球，而觀者本人對眼球的運動更有著主觀能動作用。 1967年亞爾布斯把俄國最著名的畫家列賓的名作《意外歸來》作為圖像讓受試者觀看。 畫中呈現(xiàn)了一位革命者從流放地歸來、進入家門的瞬間，全家每位成員都對這突如其來的事件表現(xiàn)出不同的情緒變化…… 這一次他讓受試者帶著不同的任務去讀畫，發(fā)現(xiàn)他們的眼跳模式也不同。如被要求估計這個家庭經(jīng)濟狀況，注視點將集中在室內(nèi)的家俱和婦女的服裝上；如果受試者被要求估計畫中人物的年齡，他的注視點主要集中在人物的臉部。 這個試驗告訴我們，人的眼球運動完全受到大腦意識的指揮，往往把最敏銳的視覺集中到那些最感興趣的地方。 由此可知，用眼觀察是人的一個主動性行為，與觀察者的目的、期望和興趣息息相關(guān)。眼動就像是一個搜索引擎，而聰明人與普通人的區(qū)別也在于他能夠從紛繁復雜的大量信息里獲取自己所需要的，所謂“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圖3 列賓的《意外歸來》 中央視覺和外圍視覺 眼球的視網(wǎng)膜分成兩部分，在視網(wǎng)膜中央凹集中了幾乎全部視錐細胞，對色彩和光非常敏感，人的精細的視覺主要就是依靠它。 當光線落在視網(wǎng)膜中央凹的周圍，那里分布的大都是視桿細胞。對色彩不敏感，只能產(chǎn)生黑白、模糊的圖像，稱為外圍視覺。但是，并不能因此說外圍視覺不重要。在夜晚或光線比較暗的環(huán)境，視錐細胞不作為，這時候就輪到了視桿細胞唱主角：在月色朦朧的夜里，室外樹木花草、山巒河道都是灰朦朦的……微弱的光照下能夠依稀看清周圍的環(huán)境和輪廓就是視桿細胞的功勞。等天漸漸亮起，東方出現(xiàn)了魚肚白時，視錐細胞也開始起作用了，樹木花卉在晨曦中漸漸呈現(xiàn)出顏色。 當陽光普照大地，整個世界又變得五彩繽紛了！此時此刻，中央視覺可以跳動眼球看清楚關(guān)注點的色彩和細節(jié)。但是外圍視覺的作用也不容小覷，它把關(guān)注點周圍的方方面面盡收眼底。盡管不夠清晰，也可以略知大概，對人的視覺效果來說，貢獻不比中央視覺的小。 我們走進一個新的環(huán)境，常常會左顧右盼，不斷用眼睛的余光掃一下，希望能夠?qū)Νh(huán)境有一個大致的認識……正由于這兩種視覺的聯(lián)袂作用，讓人既能看到色彩繽紛的美景，也能感受灰暗朦朧的夜色；既能全神貫注地注視物體的精細結(jié)構(gòu)，也能匆匆一瞥，了解環(huán)境的大體輪廓。 有趣的是，熟悉這樣的視覺特點的畫家也會有意識地在創(chuàng)作中制造懸念，讓觀者上當受騙。比如達芬奇的名畫。就利用了觀看繪畫時候，兩種不同視覺區(qū)域的不同感受，畫出了蒙娜麗莎看起來似笑非笑的千古之謎。 蒙娜麗莎的微笑有何神秘？ 說起達·芬奇，他實在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天才。 小時候父親把他送到城里最好的畫室里當學徒，老師委羅吉奧把客戶預定的圣母畫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天使交達·芬奇畫。畫完成后，小天使成了畫中搶眼的“亮點”。老師看了，從此不再作畫，改行做雕塑了。 據(jù)說達·芬奇長相英俊，精力過人，一天只睡3~4個小時，大量的時間用來做研究。作為畫家，達·芬奇的作品還真不多，據(jù)說他作畫非常慢，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畫畫的目的就是搞科學研究。這點在他最著名的兩幅畫作中得到了印證。 一幅是《最后的晚餐》，達·芬奇放著好端端的油畫顏料不用，偏要在色素里摻蛋清，以至不到十年畫就嚴重剝落。50年后，美術(shù)史家瓦薩里見到此畫時說：“除了一大片污漬，什么也看不到。”這成了一次失敗的科學試驗。（此畫從1726年起開始得到保護和修復。） 另一幅就是被譽為天下第一名畫的《蒙娜麗莎》。眾所周知，這幅畫又被稱為《神秘的微笑》，因為當觀者在欣賞畫的時候，有時覺得她笑容可掬，有時又覺得她并沒有在笑，于是引起了觀眾的好奇。 21世紀初，美國哈佛醫(yī)學院的神經(jīng)生物學家瑪格麗特·利文斯通（Margaret Livingstone）在美國《科學》雜志上對此做了解釋。她認為，與其說蒙娜麗莎的神秘微笑與畫家的繪畫技巧有關(guān)，倒不如說它是觀察者眼球運動的結(jié)果。由于文章比較專業(yè)，我把它簡化后做一些解釋。 臉部的微笑表情還集中反映在她的嘴巴和顴骨部位，達·芬奇卻偏偏把這兩個部位畫得模模糊糊。當觀者的眼球小凹對準蒙娜麗莎的眼睛，那么她的嘴巴和顴骨部位就會落入分辨率較差的外圍視覺上，由于外圍視覺并不注重細微之處，無形中突出了顴骨部位的陰影。如此一來，笑容的弧度便顯得更加大了。倘若把眼球的小凹直視蒙娜麗莎的嘴巴，中央視覺便不會看到陰影，笑容也隨之收斂。所以蒙娜麗莎的笑容若隱若現(xiàn)，就是觀者的眼球不斷運動的結(jié)果。 筆者借用利文斯通的插圖（圖4）來說明這個問題。這是蒙娜麗莎像照片的3個頻率的分量圖片（像聲音可以分成低、中和高分頻率一樣），自左向右分別代表了低、中和高頻率（通俗講就是分辨率）。可以看到在分辨率低、中的圖像里蒙娜麗莎笑容很明顯，而在分辨率高的圖像中看不到她的笑容。  圖4 3種不同分辨率的蒙娜麗莎圖像 錯覺鏈接——不靠譜的外圍視覺 外圍視覺的低分辨率并不僅僅是圖像模糊（圖像模糊好理解，就是不清晰），它還包括空間信息的缺失。也就是說，外圍視覺看到的場景不靠譜，它會把空間里的東西張冠李戴、移花接木。其原因是：視覺的色彩信息和位置信息在大腦的兩個不同區(qū)域進行加工，然后合成起來成為觀者的視覺，出一點錯誤也是在所難免的。 美國哈佛醫(yī)學院曾經(jīng)報道了這樣的實驗：在離開頁面12英寸的地方觀看圖5。  圖5 如果你盯著第一排中央的黑點看時，發(fā)現(xiàn)你能夠確定的是最靠近中央的兩個字母：紫色的A和深紫色的C。其他字母，特別是每一個單元中間的字母無法辨認。盡管這些字母的印得很清晰，但是就是無法認出是什么字母。 再來看下面一排，這些字母原來就是模模糊糊的。注視中央黑點，能夠確定的也就是紫色的A和深紫色的C，但是，這一次你卻可以覺察到這一排的字母都挺模糊。對于這一點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雖然不能辨認出這些字母，卻能夠覺察到這些字母是模糊的，甚至碰巧還可能認出個把字母——外圍視覺就是這樣搗糨糊。總之不僅模糊，而且有錯，但是即使是這樣的視覺，還是比“沒有”強多了——人類的演化發(fā)展都是這樣，只要能夠達到效果，就盡可能地節(jié)省寶貴的資源。 有趣的是，這種模糊的空間感與印象派大師的繪畫作品倒是有一點異曲同工之處。 圖6是莫奈大師的名畫《巴黎 1878-6-30節(jié)日》，與印象派的其他畫作一樣，在空間的細節(jié)處理上非常粗糙（也是模糊加錯誤），與歐洲傳統(tǒng)的經(jīng)典繪畫比較，被藝術(shù)史家認為是一件還沒有完成的畫。 請看三色的法國國旗，沒有一種顏色與另一種顏色是緊挨在一起的。但是，這種空間粗糙感與一般圖像的模糊不一樣（一般圖像在細節(jié)上是正確的，只是不清晰），卻與人的外圍視覺里產(chǎn)生的空間圖像十分類似。例如，有興趣讀者可以再一次去關(guān)注圖5的兩排字母，可能碰巧看到藍色的B或者綠色的D呢！也就是說，你的視覺系統(tǒng)會把一個物體的色彩與另一個鄰近物體的形狀拉在了一起。這種現(xiàn)象稱為“錯覺鏈接”（illusory conjunction）。 了解了上述的道理，我們再來觀賞莫奈的《巴黎 1878-6-30節(jié)日》，匆匆一瞥就可以感受到畫面上漾溢著熱烈歡快的氣氛，而當我們盯著畫看上一會兒，畫面上的錯覺鏈接就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了。對此我們不必介意，我們應該允許通過這樣的方式使大腦里的畫面趨于完整。這也是我們能夠在畫面上看到完整的法國國旗的原因，盡管畫上的許多旗幟莫奈僅僅用了一筆來表示。事實上，我們的視覺印象也是利用了多次觀察到的不同圖像整合而成的。所以，有些大師喜歡留一點空白讓觀眾的視覺或者大腦去完成，也是一種風格啊！ 一般認為，在畫的無關(guān)緊要的地方，以及一些表示臨時瞬間的細節(jié)上比較容易發(fā)生這樣的情況，其原因與觀眾的心里因素有關(guān)系。  圖6 莫奈大師的名畫《巴黎 1878-6-30節(jié)日》 本文作者林鳳生，上海大學教授（已退休）、《自然雜志》編審、高級記者。中學時曾師從唐云、豐子愷等名師學習繪畫，畢業(yè)于上海科技大學電子物理專業(yè)。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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