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需天真 江 雁
(圖片來源于網絡) 寫下這七個字,是因為明代袁宏道的一篇小品文——《山居斗雞記》。
袁中郎說,他居山林期間,曾路見兩雞相斗。一只體型壯碩的大雞,仗勢欺負另一只漂亮的小公雞,小雞明明形勢上很吃虧,可也并不退卻,勇敢與之相搏。兩雞相爭很久,漂亮雞通常只敢防守,不敢主動出擊。不過偶爾也會出其不意,讓大雞吃一次虧。
大概是同情弱小的緣故,漂亮雞占一次便宜,袁中郎就高興一次,然后眼睜睜等著漂亮雞再一次得手。可是等了許久,也沒能等到漂亮雞再傳捷報。
袁中郎正煩惱的時候,一位小童子從這路過,見漂亮雞因體型小而吃虧,立馬仗義相助,上去抱住大公雞送到漂亮雞嘴下,讓它啄個夠。臨了,那小童子還搧了大公雞幾個嘴巴。
袁中郎對此頗為稱奇:“余久病未嘗出里許,此間鋤強扶弱豪行快舉,了不得見;見此以為奇,逢便說說,而人笑余亦笑,人不笑余亦笑,笑而跳,竟以此了一日也。”
明清性靈之作,貴在天真,壞在矯情。袁宏道此篇小品,文里文外一派爛漫天真,寫活了中國文人行至中年時的真性情。
許多人是不喜歡“天真”兩個字的。以為天真即天然無知,與不諳人情世故劃等號。所以他們會以為,但凡說人天真,大約就是暗諷對方弱智了。
就我理解,袁中郎們的天真,是人在成長歷程之中,剝落層層塵埃之后的天之本真,是洗盡鉛華,是無所矯飾。所以他可以做到人笑他也笑,人不笑他還笑,又笑又跳,就這么開開心心度過一整天。
無據無憑,又無所依傍,依然可以樂盡天真。這是多么好的一種人生境界呢?
想不起來是誰說的了:如果人到中年還能不諳世事,天真爛漫,多數是因為身邊有人為你遮擋了大部分風雨。
這話或許是對的。但是袁宏道生活的那個時代,有誰能為他遮蔽風雨呢?那是明王朝臨近滅亡的前夜,政治上烏煙瘴氣,廠衛橫行,貴戚近侍和豪強,結黨逞威,欺凌百姓。于是民不堪命,揭竿而起,進行反抗。
所以說,他的天真,是一種自我調節,是“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的豁達從容。他的真情真性,怕是還要有甚于那個仗義搧雞嘴巴的小童子的。
魏晉時代是以人的解放而著稱的。但那種解放,往往帶有某種強行的扭曲,具備變異發泄的性質,算不得真正的天真。
唐宋的詩酒天真,不但還需借助“詩酒”這個媒介,且多少還帶著“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的虛偽,有“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的諂媚。
惟有如袁宏道般的明人,看人生看得澄澈,看自然看得親近,作文章尚性靈而迷風雅,做人亦樂得灑脫天真。當然,這樣的天真也并非是與生俱來的。恰恰是他們歷經半輩子滄桑,參透人生后的頓悟,宛如拈花一笑。
我們都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頑強地活著,在這個充滿壓力的時代舉步維艱。倘若我們不能學著保持一份天真,恐怕只能在壓抑中迷亂,在迷亂中絕望了。
所以,學學袁中郎,“人笑余亦笑,人不笑余亦笑,笑而跳,竟以此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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