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中國古代史,就是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發展史。 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核心是皇帝代表的皇權,皇權至上,獨斷專裁,即所謂家天下。 但皇權太過龐大,總攬天下政治、經濟、軍事大權,一個人累死也干不了這么多活兒,所以得有人幫他,也就是說,皇權得讓渡一部分。 任何權力的分享,都是一種冒險。 皇權也同樣,第一個試驗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的是秦帝國,作為試驗田,維持十余年,亡于宦官;隨之西漢東漢,中間夾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王莽新朝,西漢亡于外戚,東漢亡于宦官,隋唐亡于軍閥,宋亡于士大夫,明亡于宦官,當然,這只是大概一說,一個王朝崩潰的原因很多,最后各種矛盾積累至爆發,國內動蕩,外族侵入,于是又是一輪的帝國統治的試驗。 這些朝代,在不斷試驗著把皇權與誰分享最可靠。 事實證明,與誰分享也不可靠,面對權力的誘惑,只會有貪婪之心,而無知止之念。 但又不可能啥事都自己干,把權力收于皇帝一人之手,這可怎么辦?這個問題似乎成了皇帝的魔咒。 到了大清帝國,兩千年了,大清帝國的滿清皇帝們,決心打破這個魔咒。 作為崛起于中國東北黑土地的滿清民族,幾次叩關南下,終于在明王朝的內部動亂中找到機會,飲馬長江,統一全國,從此締造了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的巔峰。 作為第二個以少數民族統一中國建立政權的大清帝國,不但深刻吸取了他的前輩、第一個以少數民族的身份建立大一統政權的元王明的教訓,更深刻探究了歷代的興亡,所以從清初開始,就著力建立自己的統治網,而皇帝,則像那個拉網的人,綱舉目張,一切盡在掌握。 事實上早在滿清入關前和入關初期,皇權就在為維護自身的威嚴、甚至是自身的存在而不斷展開斗爭。 這一時期主要是皇權與諸王旗主的激烈沖突,可以說是愛新覺羅皇室內部的爭權風波,滿清本就是從部落制而立國的,部落制中諸王旗主擁有強大的權力,而立國,則只能有一個皇帝,皇權與王權必然產生沖突,努兒哈赤、特別是皇太極時期,為確立皇權而不惜在宗室內部大開殺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皇權不固,不可能實現南下入主中原的政治目標。 到了康熙以后,代表諸王旗主權力的議政王大臣會議已形同虛設,這表明皇室宗親,已對皇帝再也形不成有效的威脅了。康熙十八年,更是規定八旗王公府官員的名額,各旗都統、副都統都直接聽命于皇帝,各旗王公則無權干預旗務。 連旗務都說了不算了,更甭說國家大事了,這些王公也只能老實做個寶貴閑散的王爺了,連“交通外吏”都被康熙禁止了。 在歷史上,宰相擅權、母后干政、外戚篡權、宦官橫行、官僚朋黨、士子結社屢屢出現,他們想方設法從皇權中分享各種權力,并最終使帝國產生強大的離心力而崩潰。 反觀清朝,除了著名的慈禧太后專權數十年,還真的沒有過像漢、唐、宋、明那樣因外戚、宦官、朋黨而造成的政治動亂。 順治時就做出過太監干政,結納官員,擅奏外事,凌遲處死的規定,還立了一塊大鐵牌,世世遵守。 要說這立鐵牌預防太監干政,開創大明帝國的朱元璋也干過,但他自己帶頭不遵守規矩,他的子孫又沒有清帝國康雍乾這樣的皇帝中的人才,結果沒過幾代,這鐵牌硬是讓宦官給推倒了。 而大清,就硬生生又把宦官給再閹割了一遍,使宦官這個為亂無數朝代的群體,在清帝國徹底啞火了,再也沒掀起什么風浪。 對于權臣,對于朋黨,對于外戚,清帝國的統治者都通過各種手段給予一一治理,比如通過中樞機關的演變就可看出——從議政王大會議到內閣,是從皇室專權向任用官僚的轉變,然后又轉變到直屬皇帝的南書房、軍機處,更顯示官僚的“公權力”被剝奪,一步步成為皇帝的私權力,也就是說,皇帝真正是一人說了算,只有他是主子,余皆奴才! 乾隆就曾得意洋洋地說,“本朝家法,自皇祖皇考以來,一切用人聽言大權,從無旁落,即左右親信大臣,亦未能有榮辱 、能生死人者。” 乾隆的皇祖皇考,也就是康熙、雍正,這三人都挺長壽,光他們仨就統治了大清帝國一個半世紀的時間,這么長的時間內,他們能獨攬大權而不旁落,確實有兩把刷子,可以說就是這仨皇帝,把專制主義中央集權推向了歷史的巔峰。 在中國歷史上,除了皇室宗族、大臣官僚、外戚宦官這些勢力集團,還有一個重要的影響皇權的集體,即世家大族。 舊時王謝堂前燕的詩句大家都知道,世家大族一直是影響歷史進程的重要力量,那么在清朝,這一傳統的勢力集團哪去了?好像沒聽說過有清一代的世家大族吧? 當然是被皇帝干翻了。 所謂世家大族,通常是指盤踞一地而又上通中央政府,家族中世代在中央政府占據重要席位的家族,如“四世三公”的袁氏家族等,這樣的家族能量巨大,門生故舊遍天下,染指各種經經濟、軍事、政治大權,甚至皇帝也得讓其三分,西晉毀滅,衣冠南渡,司馬皇室宗親也只能在王氏的幫助下才能在江南穩定住局面。 依大清帝國皇帝的性格和脾氣,絕對不能容忍這種勢力的存在啊。 為了瓦解世家大族,大清帝國規定,想當官嗎?沒啥世襲的,只有一條路,去科考吧,強化了科舉制度。 不世襲,則打破了門弟出身,就連滿清貴族子弟,想當官也得走這條路,所以旗人也有很多參加科舉考試的,像內務府鑲黃旗篙申家族,從八世祖阿什坦起,九代中除七世祖和素外,都是參加科考而進入官員隊伍,他們家的人中當過內閣學士、兵部侍郎、河道總督、布政使等大官。 可能你說了,這不又形成了世家大族了嗎?其實不是,不管你家幾代當官,都是考上的,而不是通過家族勢力得來的,這很重要,也就是說,你的權力來源,只能是皇權,在朝為官自然有權,一旦不當官了,那你就是個平民,啥權也沒有,再也積累不起像以往那種世家大族的巨大能量。 滿清貴族都這樣,漢族知識分子更可想而知了。 與此同時,清帝國還不遺余力打擊地方上的世家大族。 我們都知道有清一代,文字獄盛行,特別是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的文字獄更為嚴重,其實,大興文字獄,一方面是對社會思想的鉗制,一方面也是對傳統的以詩禮傳家的漢族世家大族的嚴厲打擊。 順治時期《明史》案幾乎盡滅江南莊氏家族,參與《明史》創作的各大江南知識分子家族也盡遭厄運。 康熙時出了個《南山集》案,被殺百余人,桐城世家方氏、戴氏受到沉嚴打擊,名儒孫奇逢、戴名世、顧炎武都被牽連其中,江南士人紛紛被流放。 雍正時的文字獄更厲害,查嗣庭案、曾靜案禍連多家。 到了乾隆,這個老壽星居然執政達到了63年,而他制造的文字獄竟然有130余件,超過歷史上其他時期文字獄的總和。 清朝皇帝狠起來,連自己家人都不放過,查嗣庭案就牽連出了雍正的舅舅隆科多案,雍正還將宮廷斗爭擴大化,凡與允礽、允禟有瓜葛的人也都遭到無情的打擊。 在這種情況下,哪還有什么大族生存的土壤呢? 一手打,一手拉,漢族知識分子也只能進入科舉一途,去爭著成為“主子”的“奴才”罷了。 也就是說,在這個時候,所謂有士族,再也無力挑戰皇權了,只能乖乖地匍匐于皇權腳下瑟瑟發抖。 皇帝這下滿意了吧?再也沒有哪個勢力集團能對我的皇權產生威脅了,我的大清帝國,足可江山永固了。 然并卵,大清還是亡了。 為啥?這不把整個權力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嗎? 江山永固,并非是權力集中就能達到的。 權力集中,則只能馭人而不能信人,所以主子奴才分得很清,但世上之事,無非馭人最難,皇權走向了絕對權力,也就只能不斷強化專制,再無他途。 其實從權力的規律來看,皇權也需要外在制約,中央集權需要適當分權,只看與誰分享而已,因為絕對權力也意味著絕對風險。 專制必然陷入孤家寡人的境地,專制帶來的必然是壓制,而壓制,日子久了,帶來的必然是反抗。 大清帝國的皇帝們解決了那么多和皇權分庭抗禮的勢力集團,卻也陷入了這樣的另一個陷阱。 所以,大清的一切努力,終于還是白廢了,它破解了分權的魔咒,卻落入了集權的陷阱。 絕對權力既是皇權專制的最高體現,也是皇權專制衰亡的內在原因。 所幸,大清,是最后一個了…… 往期閱讀: 司馬直寧可服藥自盡也不赴任,背后是一個政權財政崩潰的巨大黑洞 貫高護主刺劉邦,一個時代行將結束的最強音,一個老派人士最后的體面與倔強 劉備取益州,這個世界的底層運行邏輯從未改變,欲望戰勝道德,則贏;拘泥于道德,則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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