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張愛玲的《半生緣》,無論讀多少遍,合上書時都是曼楨的那句, “世鈞,我們都回不去了。”覺得那種寒冷、蒼涼,絕望,力透紙背。
不曾想有一天,這樣的蒼涼發生在你我身上。
疫情之后,從最初的極不習慣,像鳥兒折翼,像雄鷹禿翅那樣難忍和不習慣,到了今天,竟然除了下樓做核酸,都不再愿意出門了。
怕見屋外刺眼的陽光,陽光一照,眼睛斗睜不開,渾身打激靈,原來老鼠怕見光,就是因為在洞穴里呆久了的原因。怕陽光,怕室外,怕見人,怕說話,怕所有原來習以為常的東西。只愿意與自己周旋,原來我們不僅已失去了原來的生活,還有原來的自己。
原來剛居家的時候,憋急了憋悶了,還給人打電話求助,“估計我已經要抑郁了”,可是現在,竟然連求助傾訴的欲望都沒有了。日復一日,就是自己看著一成不變的天花板,等著一天由黑到明,由明到黑。網上看有人說因為疫情,因為隔離,已經有幾千萬的人有各種的精神疾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屬于病人,但是已經麻木到連求證都懶得求證。
據說有人已經條件反射到看到門禁斗張嘴“啊”!現在每天睜眼,洗漱完,第一件事不吃不喝趕緊做核酸,核酸結束了,按照步數相等的路線從小區門口回到家,然后,就絕對不會再邁出大門一步,直等著第二天,又開始核酸,驗證自己的保質期。不敢往外邁一步,是不知道又會與誰時空交錯,“彈窗”,又讓人心驚膽戰。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一個最遠距離超不過小區門口200步的人,彈不彈窗又有什么關系?但就是還是把每天的核酸,當做任務。
見人最多的時候就是排隊核酸時,但是因為人與人之間的間隔距離要求,因為每個人只與自己的手機親近。見了人,也都是啞人,無聲交流,除了那一聲積蓄了全部力量的“啊!”所有的東西都是用進廢退,會退化,最直接的是語言表達,既然每天都不說話,慢慢地就不再會說話了。見了人,連表情都木訥了。沒有悲喜歡憂,有的是屏保一般的臉。
想起很多年前在加拿大,大清早出門老遠遇見一個老外,膚色不同,語言不通,可是那種熱情,就好像見了舅舅一般的熱情,“Hallo Hallo”,疑惑老外都是如此熱情嗎?同伴說,遇見一個人太難了,見到了怎么能不熱情。可是我們現在再見到一個人,能躲多遠躲多遠,“智子疑鄰”,看別人都像“陽”!即使萬不得已同進了一個電梯,那種戒備與仇視的眼神,比利劍還有穿透力,“哼,你還嫌棄我,我還嫌棄你了!”相看兩厭,各疑他“冠”!
語言的退化,心里的疾病,反正只要不去深層次地挖掘,日子照樣一天天地過。
經濟學家說,經濟的發展與停滯,不是開汽車,可以放慢速度,甚至踩剎車,而是行駛的飛機,一旦停下來是要出問題的,可能很多年都回不到原來的水平。小老百姓,好像沒有那樣的思考深度,可是總覺得那個比喻形象地說明了原來與現在的自己的狀態。以前因為要出門,穿衣打扮的基本的要求是要有的,衣服,鞋子,配飾要搭配,即使沒有濃妝,就起碼有個基礎的裝扮。可是現在一套掉了色的破舊睡衣就可以頑強地以一己之力讓所有的高檔不高檔的,顯好不顯好的衣服都下崗,只心疼以前為什么要把那些難賺來的錢砸在最不當吃又當喝的沒用的衣服上。說不清楚是退化還是活明白了,但是一件白T恤,一套破舊睡衣,就可以全部搞定。抹一把臉頭都不梳就可以了,哪里還需要什么化妝品,通通都省了。久而久之,覺得那些飾品,什么耳環,耳釘,手鐲,手鏈,項鏈,胸針,不都是多余嗎?身外之物,其實都是身外之余,除了一日三餐,不知道自己還需要什么?
有時候會想,以前覺得特別忙,閑不下來。我們就使勁地卷啊卷,加不完的班,見不完的人,可是一旦強制按下了暫停鍵,竟然也不可思議地可以。
同學說,因為疫情,練就了一手好廚藝,想找個人顯擺顯擺,可是又發現因為疫情,沒人敢上她家,所以,想想又作罷了。將就著生活,湊活著過,很多以為原本如此的東西,驟然間就變了。以為的最差,原來還有更差,好像過一天少一天,熬一天又一天。
可是又能怎樣?很多人都在迷茫時找尋意義,可是生活哪里又那么多說的清道的明。佛說,“不可說不可說”,那是知而不言。可我們凡俗俗子,說不可說不可說,是五味雜陳在心間,不知道該怎樣說。
只有一個冷酷的現實,那就是無論我們怎樣的留戀,怎樣的不甘,怎樣的追憶,都回不去了,就像逝去的青春,再精彩的祭文也換不回來了。
以前覺得很奇怪,為什么籠中的鳥兒不去追尋自由,現在才明白,習慣了被囿、被圈養,就不再追尋自由了!
2022.6.2晚 郭江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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