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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黔東石阡的困牛山，地處偏遠，草木叢生，平時人跡罕至。80年前，170余名紅軍戰士寧死不傷百姓、寧死不做俘虜，毅然在這里集體跳崖，演繹了世界軍事史上極為動人心魄的壯歌。這一切還得從紅六軍團長征說起。 1934年8月7日，紅六軍團9758人于下午3 時由江西遂川出發，突圍西征，作為中央紅軍長征的開路先鋒，揭開長征的序幕。12日，正式宣布成立紅六軍團領導機關，蕭克為軍團長兼紅17師師長，王震為軍團政治委員兼17師政治委員，任弼時為中央代表隨軍行動。?紅六軍團一路血戰，由湖南進入貴州。
10月4日，貴州甕安猴場。“任蕭王：桂敵現向南開動。據諜報稱：二軍團部隊已占印江。六軍團應照軍委一日十三時半電令，速向江口前進。無論如何你們不得再向西移。朱”。任弼時看完這封電報，面色凝重地遞給紅六軍團軍團長蕭克。 如今，猴場前面就是烏江，渡過烏江天險，就能甩開湘桂黔敵人的圍追堵截，人困馬乏的部隊就能贏得寶貴的休整。權衡再三，紅六軍團還是遵命放棄西渡烏江的計劃，掉頭向東北前進，準備經石阡附近進入江口地區，與紅三軍取得聯絡。然而，桂軍并沒有南撤，而且湘桂黔敵軍在鎮遠召開會議，決定調集重兵封鎖石（阡）鎮（遠）大道沿線，阻止紅六軍團與紅三軍會合。
10月6日，紅六軍團向石阡方向急行軍。沿途不時見到惶恐躲避的老鄉，這一帶沒有工農運動基礎，請一個向導都很難。好不容易見到一個沒逃走的老鄉，軍團政治部主任張子意想請他當向導，不料那老鄉怯生生地問道：“先生，你們是不是共匪？”張子意又好氣又好笑，肯定又是國民黨反動派惡毒宣傳的結果！ 10月7日，紅六軍團在石阡甘溪遭遇敵軍主力，戰斗失利，部隊被截為三段，陷入重圍，蕭克和參謀長李達等率部分頭突圍后，輾轉于高山密林中。
10月15日傍晚，軍團主力轉戰至石阡縣龍塘朱家壩，擔任前衛的紅18師52團擬在板橋宿營。時近深秋，山區的傍晚已經有些寒意，稻田收割完后，一個個稻草垛突兀地聳立在田間。一名炊事員安頓好行軍鍋，走到一塊田邊，準備拿幾捆稻草引火。突然，迎面也走來幾個灰色身影，手中還抱著幾捆稻草，雙方對視一眼，各自扭頭就跑，遭遇敵人了！部隊除留一個營警戒，迅速改變駐地。 軍情緊急，蕭克立刻派人偵察，發現前方有黔軍、湘軍10余個團阻擊，剛才遇見的就是湘軍李覺部。軍團部研究決定，部隊疲憊，今晚加強戒備休息一晚，第二天凌晨5點迅速行動，甩開敵人，向大地方與石阡之間轉移穿插。命令迅速傳達到各部。當夜，兩軍誰也沒有發動攻擊。 10月16日凌晨，大戰之前，空氣一向清新的梵凈山卻變得十分凝重?。這一天，正值農歷重陽。5時，王震帶領前衛、蕭克帶領軍團部陸續出發。18師參謀長譚家述帶著警衛班來到52團，找到師長龍云，?要他完成后衛任務后立刻趕上主力。
昨晚，炊事員不認識當地的桐油，誤用來炒飯，龍云和52團的戰士被拉肚子折磨得痛苦不堪。這個出生于貴州錦屏的侗家漢子，1928年7月隨彭德懷參加平江起義后，上了井岡山。1932年，時任瑞金紅校第一期學員第一隊隊長的龍云（第二隊隊長彭紹輝，第三隊隊長粟裕）回到紅三軍團，任紅七軍21師師長，后來調到湘贛軍區。多年的戰斗生涯已把他磨練成為一名堅毅沉穩、智勇雙全的指揮員。今早，一向身強體壯的龍云還是沒有從極度疲憊中恢復，反而因一晚上拉肚子而更萎靡。他和他的部隊太累了！從江西長征出來，他率部進攻時當前衛，撤退時當后衛，完成了多少急難險重的任務?今天面對軍團下達的任務，龍云并沒有絲毫猶豫。 49團善攻，52團善守，是六軍團出名的兩只老虎。他不禁回想起上個月19日在靖州的新廠戰役，52團一個連扼守一個關系全局的陣地，與敵人博斗中，連長、指導員、排長，都犧牲了，最后剩了一個班長、幾個戰士，但仍然堅持到最后，勝利地結束戰斗。有這樣一支部隊，他龍云充滿必勝信心！
天已放亮，主力已轉移。龍云叮囑紅校政治部主任李貞抓緊趕上軍團部，這位解放后唯一的開國女將軍風風火火遠去。龍云的目光移到了正在集合的軍團衛生部，等衛生部撤退完畢，后衛部隊就可隨之撤離。龍云輕輕松了口氣。正在此時，對岸的葦草之中突然冒出許多身影，3個團的敵軍開始沖鋒，一下子打垮了衛生部，把52團與主力分成兩半。 龍云當機立斷，決定率52團800多人拖住敵軍。掩護參謀長譚家述沖出包圍圈后，龍云率部截住敵軍。此時，李貞趕到軍團部，突然槍聲大作，肯定是52團接敵！蕭克叫她火速上前找到前衛部隊49團傳令，派一部接應52團。這時，兩邊山頭也出現了敵軍，各部隊都投入了戰斗。李貞冒著槍林彈雨拼命往前跑，發現49團就在山坡下，沿路跑去還有一段距離。她掃視一眼四周，看見一名戰士身上背著一個搪瓷臉盆，急中生智，一把扯下來，坐進盆里從山坡往下滑。厚厚的茅草還沾著露珠，使盆底變得濕滑，李貞幾下下到谷底，向49團傳達了蕭克的命令。49團當即留下一部，接應52團。
打垮敵人幾次沖鋒后，52團沿主力南撤路線追趕。中午，行至關口的十字路口，南去的道路被增援的湘黔敵軍和地方民團用機槍、迫擊炮截斷。接應部隊派出幾個人找到龍云，此時，如強行突圍向主力靠攏，會付出重大傷亡不說，還將暴露主力方向，敵軍將對軍團主力窮追不舍！龍云毅然決定死死咬住敵軍，保證軍團主力順利南撤。他對接應的同志說：“你們走吧，我們另走一條路。”說罷，突破關口，率52團所剩400余人改道向西，并成功地將全部圍追堵截之敵吸引到自己身上。 17日晨，龍云率52團且戰且退，越過一個又一個山澗，在向導帶領下來到川巖壩，眼看就要突出重圍，然后向思南方向渡過烏江，尋找軍團主力。不料向導卻誤把紅軍帶到黑灘河、困牛山一帶。道路越來越窄，敵軍越追越近，田海清團長看見山道旁隱約有一條小路通向河谷，趕緊對龍云說：“師長，隊伍人多，目標大，難以脫身，你帶領一部分隊伍先撤，我們掩護！”52團團長田海清曾任21師師長，身經百戰，勇猛頑強。前不久，心直口快的田海清還受到了錯誤處分，此刻面臨生死關頭，卻把生的希望留給戰友，把死的危險自己擔當。在田海清的掩護下，龍云帶領200余名戰士沿著崖壁，攀藤扯葛，一步一挪下到谷底，消失在河溝盡頭。之后，龍云率部游擊，于10月25日在岑鞏受傷被俘，英勇不屈，1936年2月因傷病交加，犧牲于湖北武漢“軍人反省院”。 見師長走遠，田海清和余下的200余名戰士繼續吸引敵人，不知不覺來到虎井溝。這里是一段長長的絕壁，四面高山環抱，三面臨河，地形險惡。此時，紅52團已陷入絕境：前方黔軍在困牛山一帶攔截，后方湘軍和民團緊追不舍，左右都是懸崖峽谷，四周高地均被敵軍占據，在敵軍中還夾雜有很多穿百姓衣服的人。這些人一部分是當地民團，另一部分是在山上躲兵禍卻被意外裹挾的老百姓。連日苦戰加之拉肚子，紅軍戰士十分疲乏，仍然臨危不懼，與敵人殊死戰斗。戰士們打穿制服的一槍一個準，卻不向穿百姓衣服的開槍。狡猾的敵人見狀，便故意脅迫百姓走在前面。就這樣，在最后阻擊敵人的170余名紅軍戰士被步步緊逼，退到虎井溝的一段懸崖邊。
到下午4時許，紅軍已經連續激戰兩個晝夜，彈盡糧絕，田海清團長中彈犧牲。在生與死的抉擇中，紅軍戰士經過短暫商議，抱定寧死不做俘虜、寧死不誤傷百姓的決心，面對窮兇極惡的敵人和畏畏縮縮的百姓，戰士們的目光投向了樹木掩映的河谷深淵…… 眼看著紅軍沒有子彈，敵人一邊叫囂著“投降吧，饒你們的命”，“趕緊投降，有好吃好喝”，一邊從高坡惡狠狠壓下來，打算多抓幾個俘虜領賞。然而，讓他們做夢也不敢相信的事情發生了！一個個紅軍戰士紛紛砸碎槍支，義無反顧地躍下70余米高的懸崖。 此刻，殘陽如血，萬籟俱寂。 跳崖的170余名戰士中，只有10余人被刺蓬阻擋幸存，為當地百姓所救，來不及跳崖的幾名傷員慘遭殺害。
目擊紅軍壯舉的當地百姓蔡應舉、滕久權、安天明、姚祖華、張著明等說：“打仗的時候，我躲在對面的王秦寨，看到紅軍跟國民黨軍隊打，紅軍不打老百姓。紅軍槍法好，打穿制服的敵軍，槍法很準，一槍一個，只是不打百姓。面對被脅迫打紅軍的百姓，紅軍將槍朝天打，或從他們的身邊擦過。跳巖的紅軍有100多人。第三天去看，懸崖下犧牲的紅軍一窖一窖的，很多。”“首長（團長田海清）中彈犧牲，紅軍戰士放聲大哭。還有一個紅軍跳下去屁股插在崖上的樹樁上死去，樣子很慘。犧牲的紅軍穿著很破爛的衣服，地上的馬殼子（子彈殼）一堆一堆的。” 困牛山紅軍英烈的驚天壯舉換來了六軍團的絕處逢生。
國民黨軍隊走后，很多老百姓深受紅軍事跡感動，主動幫助紅軍。跳崖幸存紅軍何步云回憶道：“我第二天清晨從虎井溝爬出來，在水井坳又被民團捉住，將要被殺，黃承會老人說：'他還是個娃娃，你們殺他做哪樣？殺了是灘血’。才得保救下來，陳國善收養，才有我今天這條活命。”為了掩護身份，也為了感謝陳國善，何步云改姓陳，名世榮。張云之等人收養10多名負傷掉隊的紅軍，待傷病治好、體力恢復后，又送紅軍上路去找主力部隊；黃再云養護一位湖南籍紅軍潘有年，改名黃明高；還有幾名受傷紅軍被百姓搶救后留在當地。解放后，失散紅軍得到黨和政府的關愛、群眾的尊敬，有的還擔任農會主席、支書、鄉長等。陳世榮常到川巖壩小學等單位講當年紅軍跳崖的英雄事跡。逢年過節，村民們還來到當年紅軍跳崖的地方燒香燒紙祭奠英烈，這樣的習俗已延續了數十年，直到如今。 困牛山戰斗是紅六軍團跳出敵人包圍圈的關鍵之戰，紅軍付出傷亡1個團的重大犧牲，粉碎了敵軍24個團10余日的圍追堵截。紅52團浴血阻敵三晝夜，吸引了敵軍主力，為軍團主力順利南撤贏得了時間。24日，任弼時、蕭克率領的紅六軍團與賀龍、夏曦、關向應等率領的紅三軍在木黃勝利會師。至此，紅六軍團西征歷80余天，行程5000余里，完成了中革軍委下達的先遣使命。 困牛山紅軍戰士的英雄壯舉，被《中共黨史人物傳》、《紅二方面軍戰史》、《長征大事典》等所記載，不僅在中國共產黨黨史、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史上留下了光輝燦爛的一頁。紅軍戰士浴血奮戰三晝夜，勝利完成掩護任務，是服從命令、聽黨指揮、英勇頑強、敢于拼搏的典范；戰場上寧死不誤傷百姓，是踐行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典范；170余名戰士寧死不屈，舍身跳崖，是團結奮斗、堅韌不拔、勇于犧牲，為崇高的理想和信仰獻身的典范。困牛山紅軍戰士的英雄壯舉，將永遠銘刻在人民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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