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這個年齡的朋友，武俠自然是看金庸、古龍的，兩位大咖的很多故事都是蕩氣回腸，深入人心，令人頗有共鳴。我最喜歡的，一是《天龍八部》，一是《神雕俠侶》，一是《笑傲江湖》，一是《陸小鳳傳奇》，再便是《多情劍客無情劍》——小李飛刀的第一部。究其共同之處，那便是無論怎樣，終不能舍棄心中那一份自由，亦或者說，本心。 今日想寫的是《神雕俠侶》。金庸、古龍兩位大咖所寫的諸多故事中，各種形態的愛情自是不少，然以愛情貫穿始終，而代價又如此之大的，確是只此一部。很多故事，少年時代讀之是一種感覺，中年時代再讀，自是完全不同，假若我還有20年，到那時再讀，想來也應該再不相同。 楊龍兩人的愛情我到后文再加討論，而我當先想說的，是《神雕俠侶》最后一章，眾人在華山之頂，拜祭過北丐洪七公和西毒歐陽鋒之后，再定新的五絕。東邪西狂、南僧北俠都無異議，而誰來居中，大家都想著周伯通，卻故意相互推辭，以激周伯通自己來爭，卻不想周伯通全無此意，仍是一派頑童作風。最終黃藥師說：“老頑童啊老頑童，你當真了不起。我黃老邪對'名’淡泊，一燈大師視'名’為虛幻，只有你，卻是心中空空蕩蕩，本來便不存'名’之一念，可又比我們高出一籌了。東邪、西狂、南僧、北俠、中頑童，五絕之中，以你居首！” 少年時讀到這一段，沒有任何感覺，而今再讀，心中卻忽然亮起佛家《心經》中的一段：“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所謂“無 無明，亦無 無明 盡”，金庸先生便用如此簡明的一句話解釋了，以“名”為例，無論是淡泊名利，亦或視名利為虛幻，終歸心中都還是有“名”這件事的，只有胸中空蕩蕩，本來就沒有“名”的概念，才是真的沒有“名”了。普通人能參透到這一步，并且能做到，生活中自然會少很多煩惱，也會自在很多。然而，這仍然不是究竟，參透到空，很容易著空相，起避世之念。 再進一步，周伯通心中空蕩蕩，根本沒有“名”的概念，故而既不患失也不患得，然而塵世間畢竟有“名”這件事，終究會落到他的頭上，他亦不推辭。這些武林前輩們剛剛拼著性命贏得了襄陽一戰（歷史上參考釣魚城之戰），擊斃蒙古大汗，為天下贏來了13年的和平，也間接拯救了歐洲。心中沒有“名”這件事，在塵世之中坦然面對“名”，不因自身而逃避，不為自身而爭奪，這便是佛家“不變隨緣，隨緣不變”。這便是心經說的“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密多故，心無掛礙”，菩薩心中空蕩蕩，以六度為生活原則，“名”來時，為眾生而努力做事，“名”去時，為眾生而努力做事，不因自身而逃避，不為自身而爭奪，不執著，不起煩惱，心中所念的是眾生的根本利益，是為菩提薩埵（菩薩）。這里稍稍提醒大家，道家“無我”的觀念也含著心中空蕩蕩的意思，只是容易著空相，小乘佛法亦然。但大乘佛法并不消極，反而是教導人們積極有益的生活態度，希望大家能切實領悟。 再說到楊龍兩人的愛情，總有人頗有懷疑，兩人之間是否真的愛情，是否楊過只是戀母，更有甚者，認為楊過實際愛的應該是郭芙。對于此種懷疑，我少年時也曾一度覺得，似乎有些道理。而現在，我自可十分確信地告訴大家，楊過和小龍女之間，正是世間十分罕有，而且人人都羨慕的純潔愛情。 這種愛情實在是太罕見了，以至世人已經懷疑到底存不存在，嗯，是存在的，只是很罕見。罕見的原因在于，這種愛情只會發生在兩個至情至性的人之間，這樣的人本就極其稀少，又需要這樣的兩個人，彼此能夠相見、相知、相愛，于是乎，就罕見到幾乎不見了。不過，只要是有這樣的兩個人，見到了，相處了，且相愛了，那便自然會一生一世，永不分離。所以，正如金庸先生所說，楊龍之間的愛情，究其根本，是因為楊過和小龍女兩個人本身的性格特征，若非是這樣的兩個人，就不會發生。 楊過是個性情中人，這是顯然的，所謂性情中人，便是自己不會對自己說謊，只根據自己的內心做決定，一旦真的決定了，不經重大變故，通常不會改變。楊過則是非常典型，當一件事尚未確定之時，他會左右搖擺，猶豫不決，忽東忽西，所以他一時相助郭靖，一時又相助蒙古，一時要殺郭靖，一時又救郭靖，而一旦確定了，便再無動搖。小龍女亦是一樣，只不過小龍女心思單純，毫無世故，也不打算學習世故，想法直接出自內心，很容易確定。楊過什么時候發現自己喜歡小龍女是男女之情的？是他和陸無雙相處的時候，楊過什么時候發現小龍女喜歡自己也是男女之情的？是他和完顏萍相處的時候。自此以后，楊過心中便已經確定了，此生此世，只愛小龍女一人，而且再無更改，只不過他少年心性，又天生自帶撩妹技能，于是很容易撩到妹。 說來這也是小說必須的，如果是一個郭靖這樣的男子，心思簡單遲鈍，對黃蓉一心一意是理所當然的，又怎能體現出可貴？只有楊過這樣，身邊圍繞著這些個很好，而且看上去都比小龍女更合適的姑娘們，而楊過一心不變，才顯得楊過的愛情難得。然而，故事卻又好在，這些姑娘們確實只是看上去更合適，實際上她們卻都不足以成為楊過的另一半。楊過作為書中男子當中最聰明的一個，其命運之坎坷艱難，實在讓人感嘆。楊過還在小小年紀的時候，便嘗盡人間疾苦，知曉人情冷暖，其聰明慧根已然能夠洞察人心。他和小龍女離開古墓之后，經歷諸般變故，楊過一直在成長，無論武功還是心智，都成長得很快，每次成長他都對周遭的人和世間有了更多的了解，也因而，他更加懂得，也更加珍惜小龍女的心。他們之間的愛情在不知不覺中產生，又在不知不覺中不斷加強，直至互為支柱，這便是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了。讀者很容易以為小龍女就是一個單純的仙女，殊不知，全書所有的女子中，只有小龍女能撐起楊過的另一半。她雖然心思單純，卻天賦極高，武功水平為女子中最高。她心地善良，知命達觀，人們只認為楊過之所以能成長為大俠，是因為郭靖起了很大的作用，殊不知，小龍女天生具有佛性，其豁達明理，可與一燈大師論禪。她數次原諒仇敵，教導楊過寬容，正因為小龍女是這樣的，才能成為楊過心中最重要的家，也只有這兩人才有能力互為后背，彼此信任，永不背叛，其他的女孩子們遠遠不足。 至于說，有種說法認為，小龍女和楊過重逢之后，生活不再平靜，導致小龍女毒發身亡，而后耶律齊叛變，最終楊過和郭芙走到了一起。這種說法，可說十分荒謬，必須要駁斥一下，小龍女中的不是情花毒，而是五毒神掌和冰魄銀針，不會因為再度動情而毒發，這兩種毒都是劇毒，立時就能要人性命，小龍女既然沒死，而且已經數年不發作，就是毒已經解完了，毒發身亡是不會發生的。大家之所以關注楊龍后來究竟怎樣了，究其起因，大約是《倚天屠龍記》里的那位黃杉女子，這位女子當然是楊過和小龍女的后人，而且掌握著倚天劍和屠龍刀中各種秘籍的備份。 那么，如果要討論，我們不妨真正地假設一下吧，假若小龍女在16年前已然跳崖身亡，16年后，楊過有感于郭襄不惜跳崖來勸說自己放棄自殺，而最終選擇活下去。那么，第一可能，楊過會和黃藥師一樣，妻子去后，再未續弦，一生逍遙，浪跡江湖。第二可能，楊過再次找到合適的伴侶，度過平靜的一生。那么，這個伴侶最可能的是程英，其次是陸無雙，再次是新的緣分，郭襄的可能性都可說很小，郭芙是絕無可能。在楊過接觸過，并曾有怦然心動的女子之中，大多數，楊過會因為小龍女而自行約束，雖然喜歡撩妹，卻并不與任何一位深入發展，只有郭芙，楊過從一開始就十分清楚，此女驕橫跋扈，又實在很笨，雖然長相美麗，其實絕非良配，是以怦然心動之后就徹底結束了，連刻意約束都不需要，楊過的這一段心理活動，金庸先生是明明白白寫在小說中的。 人之為人，男女都一樣，一生之中，會怦然心動的對象不知凡幾，大家第一眼都是看臉，長得美確實很占優勢，所以也勸大家，對自己的伴侶不要看得太嚴了，怦然心動是動物本能，正常現象。但如果第二眼仍然是看臉，那便是風月場上逢場作戲，絕不可當真了。楊過并不是渣男，所以不會跟郭芙牽扯不清。更何況，全書最美的美女是小龍女，即使郭芙美貌排第二，在楊過心中，也并不特殊。全書之中，與楊過的聰明在同一水平線上的是黃蓉，郭芙屬于草包水平，這樣出身、家境、性格、成長都完全是兩個世界的兩個人，又怎么可能在一起生活。郭芙一生性格都沒有變過，楊過在少年的時候就已經做了判斷，中年之后只會更加理智，他固然愿意在郭靖、黃蓉殉國之后照顧郭芙，卻決不會選擇郭芙。最后，從郭芙的角度來說，郭芙心目中的英雄是他爹郭靖那樣的，縱觀全書，年輕一輩里，最正派可靠的就是耶律齊，也可說，耶律齊最像郭靖。耶律齊是契丹人，并非蒙古人，且與蒙古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為人有原則、有底線，是不會叛變的，郭芙和耶律齊兩人相互愛慕，倒可說是良配，所以也拜托讀者們，楊過和耶律齊關系很好的，不要再黑耶律齊了。 不可否認的是，在眾多美女之中，楊過對郭芙確實是特殊一些，這其中的主要原因還是在于楊過對郭靖一家整體的情感都比較特殊。他幻想自己的父親是個大英雄，而郭靖真的是個大英雄，又真的拿自己當親兒子看待，可黃蓉卻處處防備自己，所有人都不肯跟他明說他父親的事情，到了桃花島對他區別對待，卻又是在認真撫養他。楊過雖然只有13歲，可心思細膩聰敏，又已經混過兩年社會了，所有這些他心里明明白白，對待這一家人，他始終都是感情復雜的，于是對待郭芙并不像其他女孩子們那樣自在，這也是很自然的。至于說，郭芙砍了楊過的手之后，楊過仍然數次救了郭芙的命，一方面，楊過受小龍女影響，加之心地本就善良，整本書里，楊過幾乎都是在救人，似乎就沒殺過人；再者，郭芙實在是愚蠢，經常自己招惹危險，不救真的會死，而楊過剛好又有能力救。楊過在已知郭靖一家導致了自己父親死亡，而且殺了郭靖黃蓉可以換得絕情丹的情況下，都能在最終決定保護俠之大者以后，拼了自己的命救回郭靖，絲毫不顧自己只剩7天命，救郭芙還有什么不自然的呢？楊過本就是這樣一個人。 書中人物就說這么多了。既然講了一整本書的愛情故事，那最后就來看看愛情本身吧。貫穿全書的一個問題便是，“問世間情為何物？”這個問題，實在是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對于心地純凈的人，比如小龍女這樣的，就十分簡單。可對于李莫愁那樣的，卻是一輩子也沒有弄清楚。書中的情花，可謂對情的絕佳描述，第一，花朵美艷可食，滋味初時甜蜜，后卻變為苦澀；第二，渾身是刺，若非老手，必然受傷，受傷之后，只要想到意中人便心中劇痛，受傷淺者自行痊愈，受傷重者劇痛至死；第三，果實常常既丑且苦，不過，也有的果實長得丑卻是甜的，有的果實長得好看，卻苦澀得連氣味都難以接受，但總的來說，十個果里，九個都苦；第四，中毒之后，解藥名為絕情丹，而且必須服用整顆，如果是半絕半不絕，拖泥帶水，反而死得更快，如果沒有絕情丹，就得用斷腸草，那大概就是說，肝腸寸斷之后再想開吧。這個情花之毒的設定，實在是太絕了。不過，其實應該還有一種解藥的，叫做慈悲散，解毒十分有效，也沒那么痛苦，而且沒有副作用，只不過一般人沒有機緣，吃不到。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情，既然沒有兩對一模一樣的人，那便沒有一模一樣的情。每個人的一生也不可能只喜歡一個人，更沒有多少人有那樣的幸運，是跟最愛的人最終生活在一起。然而，最諷刺的是，人的一生，并不一定真的清楚，自己最愛的到底是誰，就好像《飄》，也就是《亂世佳人》，斯嘉麗最終明白的時候，白瑞德卻已經傷心到再也等不下去了。再比如李莫愁，她心心念念的陸展元，認為是自己一生唯一真愛，可如果生活在一起，真的會彼此關懷，永遠不變嗎？ 我給大家分享一點點體會吧。現實中的實際情況，多數都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很正常，本也無須埋怨。想要擁有如楊過和小龍女一般的愛情，并不是去要求對方做楊過或小龍女，而是要求自己。我們得明白，只有楊過才能找到小龍女，也只有小龍女才能找到楊過。能與楊過一直開心過下去的是小龍女，即使換了另一個名字叫程英，在和楊過一起生活的過程中，他們或者會因過不下去而分手，或者程英會逐漸變成小龍女，這就是人們的相處。過不過得好，相處以后才知道，真的愛對方，就會為對方改變，所以想要什么樣的生活，從改變自己開始，想要有幸福美滿的愛情，就首先讓自己成為這種愛情中的一半，然后，如果運氣不是特別差，另一半自會到來。最后，必須要提醒大家一點，這世上雖然至情至性的人很少，但如果自己不幸恰是這樣的人，記得要找一個同樣至情至性的，這樣的人不會保護自己，很容易傷得很重。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