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漢大學生物化學與分子生物學專業博士,新加坡國立大學(NUS)博士后,一門心思搞科研,業余寫稿不荒廢,努力給你驚喜。 ——朱小鹿 他一出生,就沒手沒腳,可現在卻能娶妻生子,年入百萬。 1986年某一天,遼寧省錦州市羅堡鎮,一個貧困農村一整晚都縈繞著一陣陣哭聲。農民老袁握著炕上妻子的手,一個勁地抹眼淚,不停叨嘮著“這該怎么辦?該怎么辦?”妻子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不過這與她剛生完孩子沒太大關系。按理說,生了個大胖兒子,夫妻倆理應覺得幸福,可老袁夫婦倆卻怎么都開心不起來。當接生婆幫忙從產道里接出孩子,她嚇得差點失手將孩子摔在地上。即使她身經百戰,替人接生多年,可她從沒見過如此奇怪的孩子。好在其他特征都正常,不然她真認為自己接生方法錯誤,產道里鉆出個妖精。老袁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勤勤懇懇種地,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妻子能為袁家生下個帶把的崽。老天確實讓他如愿了,賜給他一個兒子,可老天卻殘忍地將兒子的手腳都帶走了。兒子出生那天晚上,老袁牽著妻子的手,抬頭看著窗外的月亮。老袁想找老天理論,無論他使出多少粗話,老天就是沉默不語,顯得他更像個笑話。袁家一生清清白白,沒干過什么虧心事,行得正坐得直。在落后農村里,兒子的缺陷就像一塊污點,緊緊粘在袁家名譽榜上,將過往的一切好事全部清零。大家平日里遇到老袁,都笑嘻嘻地恭喜他有了個大胖兒子,夸他真有福氣。老袁只是強裝微笑,他知道他們只是客套一番,虛情假意的把戲誰不會做呢?村民的閑言碎語,兒子的嗷嗷待哺,鬧得整個家雞犬不寧,沒有一天安靜的日子可過。妻子也提不起精神,一出生就把他撂在大炕上,三天沒喂一口奶。有一天,妻子終于忍不住了,一把抱起兒子,就往隔壁村走去。走了半天,到鄰村一棵大樹底下,趁四下無人,她找了塊涼快的地方,將兒子擱在那里。兒子一脫離母親的懷抱,就像被誰按下了開關,放聲大哭起來。好歹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兒子一哭,就把她剛剛一路上建立的防線全壓垮了。沒有孩子的哭聲,整天以淚洗面的妻子也不見了,他突然咯噔一下,心涼了半截。老袁從妻子懷里接過兒子,看著兒子咧開嘴笑了一下,老袁也笑了。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夫妻倆,要養一個殘疾的孩子,談何容易? 夫妻倆決定撫養兒子長大的時候,他們才開始慎重給他取名字。取名為“袁立東”,將孩子的名字冠上了“袁”姓,才意味著他們真正將兒子當作袁家一份子。即使他無手無腳,他們也希望,兒子未來能夠頂天立地,是個男子漢。每次吃飯,母親得先喂袁立東吃完,她才能動筷子吃飯。雖然兒子沒有腿,可夫妻倆依舊堅持鍛煉袁立東獨立走路。為了方便兒子走路,母親到維修店淘了幾個輪胎,摳下輪胎皮,給袁立東做了個“護膝”。父母常配合著兒子的身高,蹲下來手把手教袁立東走路。每次,蹲在太陽底下走幾圈,夫妻倆幾乎都快散架了,癱坐在地上緩一會,才勉強抖著腿站起來。但看著兒子的步子日漸利索,夫妻倆便覺得,自己再累也值得。沒有手也沒關系,這不是還有嘴嗎?袁立東就訓練嘴巴,用嘴拿東西。由于袁立東發育遲緩,牙齒還很脆弱,根本咬不住硬東西。到了兒子上學的年紀,老袁專門上二手市場,買了輛自行車。權衡之下,老袁只好讓兒子輟學在家,跟著他一起打零工。說是一起打工,但沒手沒腳的袁立東,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幫倒忙。雖說自己身體殘疾,生來就與其他人不一樣,但袁立東反倒很樂觀,并沒有怨天尤人。剛開始,大家嫌棄他長得像“怪胎”,誰也不愿跟他一塊耍。別人見到他,就繞遠點走,他就死皮賴臉貼上去,好聲好氣求他們帶他一起玩。久而久之,大家覺得,袁立東天天蹦跶,看著挺有趣的,也就開始將他納入小群體里。村口的榆錢熟了,孩子王一呼百應,大家一窩蜂沖到那里。
可袁立東沒有腿,只能鉚足勁兒,一蹦一蹦努力跟上他們。結果,小孩子們太調皮了,榆錢沒摘著,反倒驚擾了樹上的馬蜂窩。馬蜂們也絲毫沒把自己當外人,上去就猛親了袁立東幾口。一下子,袁立東眼睛腫成倆大包子,瘙癢難耐,他想用手去撓,可沒有手。可他忘了,自己并非一般人,能下得了河,不見得能自己游上岸。盡管當時小河水位很淺,可袁立東就是被困在里頭出不來。幸好,這時有個村民路過,麻利跳下去撈袁立東,袁立東這才撿回一條小命。本來就生而不同,別人尚可以安心度日,袁立東不行,每一步他都走得提心吊膽。有可能,這一步他還在安全區,下一步他就要直面死亡,且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走。因此,他要抓緊時間,趁命運還在舒服打瞌睡,他得站起來給它狠狠一擊。 2000年,城鎮發展迅速,而農村還在原地踏步,一點聲響都沒有。他們笑老袁愚蠢,將兒子養這么大,結果到頭來還要接著照顧他。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兒子這般模樣,以后娶妻生子簡直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做夢去吧!袁立東明白,再待下去,自己除了真的成了廢物,恐怕也沒有什么大出息。既然這樣,何不如到外面闖闖,反正自己本就一無所有。原本就沒有,所以不怕最后輸光,竹籃打水一場空歡喜。于是,他與老袁商量,一起出去外面賣唱,就算乞討也不能坐以待斃。碰巧每天總會有鳥兒在窗沿邊落腳休息,他就對著鳥兒吼兩嗓子。唱到太陽下山,鳥兒也聽倦了,全都跑沒影了,袁立東就向著夕陽唱。鳥兒、夕陽有沒有被打動,這不曉得,畢竟他聽不懂鳥語。反正,每次袁立東都被自己的天籟之音感動了,唱得熱淚盈眶。就是這樣,袁立東堅信,他天生就是唱歌的料,賣唱絕對是他的唯一出路。老袁拉下老臉,跑到朋友家借了點錢,到廢品收購站買了臺舊音響設備。母親抱著兒子遲遲不放手,她不舍得兒子出遠門,怕他吃苦。 “兒子,你要是熬不住了就回家。只要媽有一口吃的,就餓不死你。”袁立東嘴上附和著,可內心早已下定決心,不到黃河不死心。 袁立東坐著輪椅一出場,還沒開嗓就吸引了一批路人圍觀。他剛唱兩句,還沒唱到高潮部分,現場氣氛早已高潮迭起,掌聲一片,面前的錢箱響個不停。可每一個硬幣透過箱口,掉入箱底,袁立東的自尊心也往下掉一層。他清楚,大家只是看他可憐,同情心泛濫,愿意施舍他幾毛錢。那是靠他的“殘疾”得來的,而不是憑他自個的努力賺到的,這樣的賞賜他受之有愧。即使內心那個不為五斗米而折腰的自己,一直仰著頭,鄙視博噱頭賺錢的自己,可袁立東還是不得不向現實低頭。現實就是,他和父親住在幾平米的出租屋,每個月都需要交房租,他們每天一日三餐都需要錢。但世界這么大,總有人聽得懂袁立東的歌聲,還好他等到了。 一般情況下,別人聽幾分鐘,要么姍姍離開,要么扔下幾塊錢再走。 可那個女生丟下錢,愣是在原地溜達幾圈,似乎特別沉醉于他的歌聲。直到收攤回家,袁立東與她對視一眼,禮貌地點點頭,她才拉起旁邊的朋友離開。久而久之,這串的哪是門,這分明敲的是愛情的大門,兩人漸生情愫。潘霞每次回到旅店,就擱在門口小石磚上,用樹杈一遍遍寫著袁立東的名字。每寫一次,她對他的愛意,不知不覺間就又增加了一分。常在火爐邊待,怎么會感覺到冷?更別說是潘霞這團熊熊燃燒的烈火。他們有耐心,可旁觀的朋友卻看不下去了,充當一回月老。有一回演出收工,朋友將兩人拉到一旁,替他們說出對彼此的感覺。他苦口婆心勸潘霞,找個好人家,沒必要在他這邊耗時間。 (袁立東、潘霞)然而,走到談婚論嫁這一步,領證結婚比徒手摘星辰還難。漸漸地,袁立東也倒戈站在他們那邊,反過來勸潘霞三思。換作其他人,妻子懷孕本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兒,可袁立東愁得整宿整宿失眠。如果跟自己一樣,那妻子日后多了兩個“累贅”,該讓她咋活? 自從得知妻子懷孕,袁立東三天兩頭就往醫院跑,向醫生請教遺傳的概率。問得再多,袁立東心就越亂,他想當爸爸,可他也不想孩子受苦。沒人比他更清楚,待在輪椅上,沒手沒腳的日子有多難熬,他不想讓孩子再走一遭。自己的心事,枕邊人最懂,最后,潘霞給他吃了顆定心丸。她告訴他,為了他,她愿意賭一把,即使她手里沒有任何籌碼。 當時,晚上6點鐘,袁立東接到家里電話,說妻子生了,是個7斤重的大胖兒子。袁立東激動壞了,一時之間忘記自己站在一米四五的高臺上,一頭跳了下去。幸好,底下正好有個泥坑,不然恐怕見兒子前,他得再上趟醫院。兒子出生了,可兒子到底是不是健康的,老母親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半天。有了孩子,花銷也大了,賣唱也不是長久之計,袁立東得抓緊找份穩定的工作。2011年夏天,網絡游戲《英雄聯盟》一炮而紅,袁立東也迷上了打游戲。為此,他花1500元,買了臺二手電腦,接了根網線。可打游戲,沒手怎么打,再說使用鼠標,要么滾動頁面,要么點擊左右鍵。袁立東研究了半天,依舊難以同時間操作鼠標,他甚至很難將光標移到正確位置。瞎貓碰上死耗子,袁立東偶然發現,自己可以用左臉充當自己的手指。在此基礎上,袁立東再進行修改,他用牙齒咬著筷子,讓筷子點擊左右鍵,控制屏幕。半個月后,袁立東已經練得爐火純青,操縱游戲里的人物游刃有余,技術與普通人有得一比。巨大的落差,使他在游戲里找回自信,他也更加一發不可收拾愛上打游戲。由于長時間無法運動,袁立東猛增體重,一下子飆升至170斤。有一次,父親抱他下樓,沒看清腳下的路,兩人摔倒在地。 從那之后,袁立東暗自發誓,一定要掙錢養家,擔起男人該負的責任。由于他的殺手锏就是一根筷子,于是袁立東給自己取名為“筷子哥”。2015年,在羅堡鎮大炕上,筷子哥對著鏡頭,咬著一根筷子,正式上線。如同將軍上戰場前要喝酒,酒壯慫人膽,袁立東開播之前,潘霞還給他洗了把臉。洗完后,袁立東用力抖了抖“小手臂”,大喊一句“準備戰斗!”那天,袁立東將左臉靠在枕頭上,用腮部壓住鼠標,口咬筷子熟練地操控著鼠標。就這樣,袁立東一點點積累粉絲,很快就擁有上萬粉絲。 有些人只是偶然路過,停下來看了一會袁立東的直播,馬上對他蓋棺定論:“沒手沒腳也來做游戲主播,肯定打不好,就嘴巴厲害,嘴強王者。”袁立東不喜歡別人稱呼他“嘴強王者”,可他更不喜歡去跟他們解釋自己。況且,這樣一來,不就更印證了自己真的是“嘴強王者”,光靠嘴皮子干活。他只管做好自己,剩下的就交給別人,是非功過,他一概不在意。因為經常需要咬著筷子,袁立東臉頰都長出老繭,牙床紅腫出血是常有的事。醫生告訴他,他內臟已經全部往左側壓迫,建議他收手別干這行了。他想要拼命賺錢,給年邁的父母養老,給媳婦置辦幾件新衣服,還要攢兒子的學費。這樣的生活,雖然很苦,但總比乞討更加體面,錢賺得也更有尊嚴。“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困境,我就要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找到出路!”有時候,我們總覺得,老天對自己不公,這是因為我們陷入了路徑依賴。當我們經常采用某種行為、情緒應對一件事,大腦就會慢慢形成專門處理這個行為的“綠色通道”。這也就是,我們一遇到困難,第一反應就是怨天尤人,抱怨不公平,啟動防御機制,沉陷于自己的單一視角。但如果我們能理性分析,培養自己多視角能力看待問題。 我們每個人都有一臺相機,有的人經常挪動機位,多角度看待目前的處境。可有的人,永遠只會將鏡頭對準自己,眼里只有自己,周遭一切與他無關。袁立東就屬于前者,他擺脫了路徑依賴,自己重新創造了一條綠色通道,直面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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