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倒塌的老房終于重建好了,今年中元節第一次迎先祖回新屋過節。 老父親原在鄉下住的小房是解放以前給地主家耕地的長工們住的。一直沒有做大的維修和改建,破舊不堪,老父親一直想翻建,多年來一直在籌備著,時常備些木料,連椽皮都鋸好了。農閑的時候放些磚頭、瓦片也買了不少。由于我一直在求學,家庭開支較大,一直不敢動工。后來我參加了工作,再后又籌備結婚,生子,購房,老父親建房的建房的想法一放再放。到1998年,我把他們接到身邊居住,他建房的想法徹底放了下來,言語之中,隱隱可見他很是遺憾。 在縣城居住的時候,每年的春節、清明節去鄉下為先輩上墳掃墓或是去鄉下親友喜慶喝酒時,每每要到老房子里看看,最先的幾年還抽空來檢蓋過,后感意義不大,加之父親年老體衰,力不從心,最終放棄。大概在2010年前后,老房在一個風雨夏夜倒塌。得知消息后,老父親也去現場看過,聽說還流下了眼淚。 再后來就是老父親患病,在臨終的前一年,我又陪他來看過。殘磚碎瓦隱在雜草灌木之間,原房屋的地方雜草深過膝頭,長出了一棵又一棵的樹和楠竹,由于陳年的土磚頭肥力十足,高度早已蓋過了當年屋頂,青青出頭。老父親在原屋的前前后后慢慢地看了一圈,指認著堂屋、茶湯房、臥室、雜房的大體位置,哪兒是豬欄、牛欄、羊圈……一一看了栽種的桑樹、板栗、杜仲、楊梅,都已合抱不下。腳踩曾經為他披風擋雨的磚瓦,手摸著親手栽下的樹,久久不愿離去,對老房數十年情懷,在這一場告別中顯得無比的不舍,我見到了他眼角晶瑩的淚水。事后,他又帶我到屋后的一塊自留地旁,透露出他想死后安葬在這里,還圈出了具體位置。只不過他擔心路程太遠,又沒有道路可通行而放棄了。到現在我都覺得,當時我要是堅持下來就不會為他留下遺憾。 第二年老父親就辭世了,沒有安葬在老房旁邊。故世以后盡管每年燒包供飯的儀式都有,但感覺很湊合、很勉強。 老父親故世后,每年的燒包都在父親的墳頭或是老屋場處進行,要燒的紙、包、皮箱較多,氣溫又較高,每每曬著太陽、汗如雨下,蟲叮蚊咬,饑渴不堪,要等上個把小時,等完全熄滅才能離開,還要擔心太陽太高、光線太強,先人們是否能按時領受。 擔心先人們是否按時回來,是否能按時領受是打在我身上幾十年的烙印。 曾祖父時在廣州經商,日本侵華時不幸被日機轟炸身故,葬于廣州。事后曾祖母每到曾祖父冥誕,中元節,一定要占卦,占三卦未回,第二天再請,一定要卦占回家后才與罷手。 祖父從戎國民軍,解放戰爭時期投誠革命。土改復查時因偽軍官入獄,故于甘肅。祖母也和曾祖母一樣,每到祖父冥誕,中元節,一定要占卦定奪。 打小時候起,每到這個儀式時我也擔心他們回沒回來。他們早點回來,可以免去曾祖母、祖母許多重復的念叨和無限的悵惘,也可不必重復地祈請、占卦。 在我的印象中,曾祖母和祖母是最容易和已故親人中溝通的。他們經常給曾祖母和祖母托夢,說誰誰誰的衣服少了,誰誰誰的錢不夠了,誰誰誰的房子壞了,誰誰誰的被子破了,有時還連續托夢。一般在下一個冥誕或中元節給予相應的亡靈燒錢、燒包、燒皮箱、或是搞儒祭禮,燒屋。事后也有收到托夢表示很滿意的,曾祖母和祖母常常會和親人們說起。 父親在生時也很重視傳統,置辦器具時很用心,在舉行儀式時很虔誠,不管是新春節上墳還是清明掃墓,月半燒包、冥誕供飯,都會帶上我,常常對我說:公公、奶奶、太公、太婆都受苦太多,祭拜祭拜,寄點錢,不要讓他們在陰間再受苦。 不想到了2015年,這個念頭就到了我的腦海里:父親,您受的苦比他們還多,祖父離去后,你13歲棄學,犁耙持家。我要多祭拜祭拜,多寄點錢,不要讓您在陰間再受苦。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愿望我都難以完成。城里不允許燒包放炮,也不允許搞一些謂之封建迷信的活動,鄉下的房子早已茫然無存,除了清明節上個墳,燒包只能在鄉下野外的大白天進行。陽怕黑,陰怕陽,紅火太陽當空曬,真擔心您是否能按時領受! 事實上這些燒的紙錢、皮箱,他們是無法收到的,供在桌上的飯菜他們也是無法品嘗的。但我并不非難這個方式來紀念先輩故人,反而我覺得正是以這樣一種他們喜歡的儀式迎接他們回來過中元節,做一些他們喜歡的飯菜,精心地布置,虔誠地待他們,進門有香茶美酒,送客有鞭炮檀香。但我真的覺得在這個時候是與他們距離最近的交流,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們品嘗飯菜的咂咂聲,幻想著老父親挨間查看新房的情景,當天色暗下來的時候,能隱隱約約看到攜錢帶箱返回老家! 如果他真的能看到寬敞的馬路修到了家門口,他真的能感覺到新房改建后的喜悅,那么我的心會寬慰很多,天堂的老父親也不再有不能釋懷的老房情結。 中元節常聽到一句話:生人的愿,死人的意。 真的如此而已。 2022年中元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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