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詩人李商隱七言絕句《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此詩到底是寄給誰的? 在南宋時期洪邁編著的《萬首唐人絕句》里,這首詩的題目為《夜雨寄內(nèi)》,意思是詩是寄給妻子的。他們認(rèn)為,李商隱于大中五年(851年)七月赴東川節(jié)度使柳仲郢梓州幕府,而其妻王氏是在這一年的夏秋之交病故,李商隱過了幾個月才得知妻子的死訊。清朝時期孫洙編選的《唐詩三百首》對此詩注釋中說“題一作《夜雨寄內(nèi)》”。 《夜雨寄北》,“北”就是北方的人,可以指妻子,也可以指朋友。這首詩選自《玉溪生詩》卷三,書中說“李商隱留滯巴蜀(今四川省)時寄懷長安親友之作”。俞樾之孫、俞平伯之父俞陛云(1868—1950)的《詩境淺說》中30首李商隱詩作的評注,其對于此詩說:“詩本寄友,如聞娓娓清談,深情彌見。”可見是寫給友人的。 以上兩種觀點哪個更合理一些呢?首先查閱歷代古人對于此詩的評注。《唐詩別裁》說:此寄閨中之詩,即認(rèn)為是寄給妻子的。而《萬首唐人絕句》題作《夜雨寄內(nèi)》。《玉溪生詩集箋注》說:語淺情深,是寄內(nèi)也。然集中寄內(nèi)詩皆不明標(biāo)題,仍當(dāng)作“寄北”。認(rèn)為有可能是寄給妻子的,但理由也不太充分。 查閱《新唐書》和《舊唐書》,卻發(fā)現(xiàn)李商隱居留巴蜀期間,正是在他39歲至43歲做東川節(jié)度使柳仲郢幕僚時。而在此之前,其妻王氏已亡。所以,寄給妻子不太符合實情。但是,在《李義山詩集箋注》中評《夜雨寄北》說:“'料得閨中夜深坐,多應(yīng)說著遠(yuǎn)行人’(白居易《邯鄲冬至夜思家》),是魂飛到家里去。此詩則又預(yù)飛到歸家后也,奇絕!”可見,更多注家均不認(rèn)為李商隱是寄給友人的。 寄給妻子和友人兩種說法都有明顯的論據(jù)不足。根據(jù)注解古詩的三種方法:參考古人注解、作者情況和本人作品互證,現(xiàn)在用第三種方法即以作者的其他作品來求證這首詩。逐一查閱李商隱《樊南甲集》和《樊南乙集》,發(fā)現(xiàn)三首思念詠懷詩很值得推敲斟酌,這為我們考察提供一些新的線索。 一是在南陵(今安徽省繁昌縣)懷念長安友人的五言律詩《涼思》:“客去波平檻,蟬休露滿枝。永懷當(dāng)此節(jié),倚立自移時。北斗兼春遠(yuǎn),南陵寓使遲。天涯占夢數(shù),疑誤有新知。”從這首寫給友人的詩來看,格調(diào)高雅浪漫,含蓄深沉。而《夜雨寄北》則寫得比較纏綿,不像是李商隱寫給友人的。兩首詩都有“北”字,《涼思》中的“北斗”,古人常用來比喻君主,這里指長安。可見,“北”可指某地點。 二是在劍閣之南(今四川省中部)旅途中懷念亡妻的五言絕句《悼傷后赴東蜀辟至散關(guān)遇雪》:“劍外從軍遠(yuǎn),無家與寄衣。散關(guān)三尺雪,回夢舊鴛機。”紀(jì)曉嵐曾對此批注“回夢舊鴛機,猶作有家想也”。可見,妻亡之后家也依然令人思念。然而后人解讀《夜雨寄北》時認(rèn)為妻子去世不可能寄給妻子,但卻忽視了可以寄給妻亡后的“家”,因而更加思念長安的家。 三是在長安懷念故鄉(xiāng)河南滎陽的五言絕句《滯雨》:“滯雨長安夜,殘燈獨客愁。故鄉(xiāng)云水地,歸夢不宜秋。”上兩首詩是從外地思念長安,而這首詩則是在長安思念故鄉(xiāng)河南。此詩的寫景與《夜雨寄北》極其相似,如“雨夜”和“燈燭”。這首詩是思念故鄉(xiāng),那么《夜雨寄北》仍可能是思念故鄉(xiāng)的。 所以,可以初步推測《夜雨寄北》不是寄給妻友的,而是作者漂泊中寄托對“第一故鄉(xiāng)”和“第二故鄉(xiāng)”的思鄉(xiāng)之情。因為“巴山”之北確實是長安和滎陽;“寄”字之后跟地名(故鄉(xiāng))也最為常見和合理;而以“北”代指故鄉(xiāng),則顯得新穎別致,語出驚人,也符合李商隱的作詩風(fēng)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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