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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9月1日，我終于背上媽媽為我縫制的小書包，走進了北京鐵路第五小學的大門，心里特別高興。我是那種特別渴望上學的孩子，一直不理解為什么有的孩子到了學校門口要哭哭咧咧的不愿進去。上學多好啊！有那么多老師來給你講課，還有那么多同學跟你一起玩，不上學，難道你要一輩子躲在家里聽奶奶講“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廟”嗎？ 當然了，上學后就不能像學齡前兒童那樣無憂無慮地玩了，每天要學習新的知識，放學回家后還要寫作業，不少孩子對寫作業的回憶都是痛苦的：不會寫、寫不完、老爸為此發脾氣、挨了幾巴掌、哭哭啼啼、寫不完作業不讓睡覺……。但我不一樣，我從小就喜歡寫作業，從來不用家長為這件事而著急上火，這是真的，你還別不信。還沒到上學年齡的時候，我看到哥哥姐姐每天放學回家后坐在那里寫作業，就特別羨慕，鬧著也要寫，媽媽沒辦法，就搬一把椅子讓我在坐在他們旁邊也假裝“寫作業”。那時候家里錢緊，沒錢買作業本讓我亂寫亂畫，但媽媽總是特別注意保護我的學習積極性。她找來我爸爸用過的舊本子，把沒有寫字的那部分撕下來，給我訂成小本，讓我學著寫字，我記得自己還認真地模仿正規作業本的樣子，在小本子上畫上小格子，上面畫上四條橫道，是寫漢語拼音的，下面畫上田字格，是寫漢字的，其實現在回想起來，畫格子費的時間比練習寫字的時間還要多，真是瞎耽誤工夫。有時候我表現好，媽媽會獎勵幾分錢，我不會像別的小朋友那樣拿去買糖吃，而是買一支鉛筆來學習寫字。上學之前，我就已經會歪歪扭扭地寫包括我名字在內的好些個字了。現在有些家長到處尋訪讓孩子熱愛學習的良方，我卻一直覺得，愛學習或許是一種天性，是從娘肚子里帶出來的，很難有什么人工方法被后天培養出來。 上學第一天，發了新書和作業本，我特別喜歡，喜歡看課本里的插圖，喜歡聞新書的那股油墨味，喜歡作業本上那些印好的小格子，以后再不用自己去費勁地畫了。 那時候作業本的質量很差，黑不溜秋的，紙張很粗糙，有時候還有紙漿的渣滓，寫字的時候要小心地躲開它，一不留神就會在紙上劃一個小口子。 不管是老師還是家長，都一再地囑咐我們：放學后不要貪玩，第一件事就是要完成作業，我把這個要求看做圣旨一樣的神圣，從來不敢違背。 為了同學之間能互相幫助，老師給我們編了學習小組，鼓勵幾個孩子在一起寫作業，這樣做的好處是有問題可以互相問，共同提高；副作用嘛，就是如果有一個孩子貪玩，就很容易影響其他人。我記得曾經常到一個叫蘇小墩的同學家去寫作業，他家的條件比較好，他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屋子里擺滿了各種玩具，其中有一輛兒童小汽車，我特別喜歡。我說的可不是那種小小的、在桌子上推來推去的玩具小汽車哦，他家的是一輛很大的、可以坐在車里踩著踏板向前開的那種小汽車。蘇小墩寫一會兒作業就開著小汽車在屋子里轉幾圈，我也想坐進去開一下試試，蘇小墩就是不讓，怕我弄壞了。坐在那個有小汽車的房間里寫作業，我這個愛學習的好孩紙也會分心的。后來我就常去朱建群同學家寫作業，朱建群的媽媽是個戴眼鏡的知識分子，每次都認真地看著我們寫作業，不許我們玩其他的，遇到不會的地方她還耐心地給我們講解，我現在還記得她那和藹的笑容，可惜后來他家搬走了。 有時候我也會自己在家寫作業，作業多的時候要寫到晚上。那時候用電緊張，我家的房間里只有一盞瓦數很小的電燈吊在天花板上，燈光很暗，爸爸怕我們寫作業看不清，就在燈頭上做了一個小鉤子，平時掛高點，使整個屋子都能照到，寫作業時把燈放下來，盡量離桌面近一些，讓光線好一些。我現在眼前還能浮現出那個溫馨的情景：在小小的房間里，我在燈下認真地寫作業，媽媽湊在燈下一針一線地縫補衣服，家里非常安靜，只能聽見鉛筆在紙上寫字的沙沙聲，這個場景像一副油畫一樣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作業寫好之后我會拿給媽媽檢查，直到媽媽看后笑著說：好了，出去玩會兒吧！我才會跑出去找小朋友們玩。 到了暑假或寒假的時候，老師會留很多作業，要求我們每天都按計劃寫，鞏固學過的知識點。但一些同學不喜歡按部就班的寫假期作業，或是先緊趕慢趕地把作業全部寫完，然后痛痛快快地玩；或是先痛痛快快地瘋玩，臨到快開學的時候再惡補。當然還有一種“捷徑”，就是先可勁兒地玩，等快開學的時候，找學習好的同學借來卷子，抄一遍就行了。我是個聽老師話的好孩紙，所以假期里我會制定一個計劃，每天按計劃寫作業，然后再找小朋友去玩。也會有同學上門來向我借作業去抄，我雖然有點不愿意，覺得這樣做不大好，但為了同學間的感情，都會借給他們。 有一次一個同學借走我的暑假作業卷子抄，開學后，我的作業卷子得了“優”，而他只得了“良”。我很奇怪，就去問他：“你的作業是抄我的，怎么咱倆成績不一樣啊？” 他神秘地笑了笑說：“你雖然學習比我好，但你實際上不如我聰明。你想啊，我平時學習成績不好，假期作業一下子一道題都沒有錯，老師會相信嗎？老師如果審我，我一不留神就會把你供出來，你不就也跟著我倒霉了嗎？所以我抄的時候故意錯了幾道題。”現在想起來，這個同學真是聰明且早熟啊，長大以后一定是個人物。 有一年暑假，爸爸幫我借了一本課外書，叫《陶奇的暑假日記》，我特別喜歡看。陶奇同學也生活在北京，放暑假了，張老師送給她一本親自訂的日記本，想要幫助她改掉寫作文總是“虎頭蛇尾”的毛病。陶奇十分感激張老師，下決心一定要寫好暑假日記，不讓老師失望。后來陶奇同學每天堅持寫日記，記下每天有趣的或是不開心的事情，開學后，陶奇交給老師一本寫得滿滿的日記本，讓老師十分欣慰。其實，這是作家冰心用日記形式寫的一本兒童小說，但我當時還不知道冰心是誰，以為真的有一位叫陶奇的學生寫了這樣一本真的日記，于是決定向她學習。我也找了一個本子，鄭重地寫下《付奇的暑假日記》幾個大字，決心堅持每天寫，到開學的時候也將寫滿日記的本子交給老師，那是一件多么開心的事啊！可惜我的生活遠沒有冰心藝術構思的生活那么精彩，挖空心思寫，連吃完飯幫媽媽刷碗、小蘆花雞下蛋了這樣的瑣事都寫上了，還是湊不夠字數，堅持了一個多星期，就實在沒什么可寫的了，終于以失敗告終。 我畢竟是個孩子，也有貪玩的時候，有一次寫作業不夠認真，錯的地方比較多，讓老爸檢查簽字的時候，老爸非常生氣，他是個暴脾氣，一氣之下把老師發的卷子扯掉了，看著老爸扔到地上的碎紙片，我覺得天都要塌了，急得哭了起來，明天上學怎么向老師交代啊？幸虧后來我媽跑到我同學家借了一張卷子，幫我把題目重新抄在一張白紙上，讓我重新答了一遍，才解決了問題。從那以后，我寫作業再也不敢馬虎了。 在各種作業中，我喜歡諸如造句啊、作文啊等等具有創作性的作業，不喜歡那種動不動就抄寫十遍、二十遍生詞的重復性作業。我最喜歡的事情是老師在課堂上讀我的語文作業：“同學們，這次春游的作文很多同學寫的都很好，今天我讀一下付奇同學的作文……”這個時候是最美妙的時刻，我會沉醉在同學們羨慕的眼光里。有時候老師讀了別人的作文沒有讀我的，我心里就特別難過，暗暗下決心，下次一定寫一個特別棒的作文，讓老師在課堂上讀給同學們聽。 可惜的是，三年級沒上完，文革就開始了，學校被迫停課一年多。那段不必上學、不必寫作業的日子似乎是輕松快樂的，但現在回想起來，在那么珍貴的少年時代，那么好的腦子，卻不讀書、不寫作業的瘋玩胡鬧，荒廢了大好的時光，真是太可惜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家協會常務副主席,《中國金融文學》雜志副主編。主要作品：長篇小說《影子行長》、《父與子的戰爭》，長篇報告文學《金融大潮沖浪人》、《舞動的K線圖》、《重塑的豐碑》，中篇小說《我爸是行長》、短篇小說《貸款》、《假幣》、《收債日記》、《一根筋》、《鄰居》等。2012年被中國作家協會、中國文聯、全國總工會、文化部等四部委評為“全國優秀文藝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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