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韋德昭｜少時拜年

韋德昭｜少時拜年

近年來，年味是越來越淡了，連孩童也少了一份我們當(dāng)年的那種熱盼和興奮。特別是這兩年受疫情影響，年味更是用寡淡和冷清也不足以形容了。人們基本上都是宅在家里自覺禁足。街上、路上、村莊到處都顯得冷冷清清，全沒了往昔過年時的那份喜慶、熱鬧和喧囂，就連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淵藪之一，能充分體現(xiàn)情感中國智慧圓融的拜年，也基本上是被手機簡化了。人們可以不用見面，不用舟車勞頓，通過短信或微信就能完成拜年。晚輩給長輩的拜年禮品和長輩給小輩的壓歲錢或紅包，都可以直接快遞或物化成現(xiàn)金通過手機發(fā)紅包、微信轉(zhuǎn)帳等方式解決。拜年的魂丟了，成了冷冰冰的手機里短短的雞肋式程序，讓人在本應(yīng)笑語嘩然、充分享受天倫之樂的日子里，只能無聊冷寂地枯居家中，在感慨唏噓中平添無盡的惆悵和落寞。

我非常懷念小時候家鄉(xiāng)拜年時的情景。過去的點點滴滴就像排著隊似地魚貫叩響了我虛掩的記憶之門。那時，人們的生活雖苦雖累雖單調(diào)，但人情味濃，喜慶味足，心是暢快的。

我出生在上世紀(jì)60年代初，江南水鄉(xiāng)當(dāng)涂縣一個古老的村莊。從能記事起，每年的大年初一，孩子們都特別興奮，不管是否參與了家里“天雷子”的燃放，會自己穿衣的，雞叫頭遍東方未晞，就會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新鞋起床。孩子們起床后臉還未洗，第一件事就是到爸爸媽媽床前向雙親拜年。如果爸媽起床更早，孩子們就會跑到爸媽跟前拜年。我小時候是跪在床前腳踏板上給爸媽拜年的，后來漸漸大了爸媽就不讓跪了。

媽媽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親自為她的兒女每人倒上一杯“歡團”水——“歡團”是用炒米拌飴漿做成的像乒乓球大小的球狀物，一般一個水杯里放2個歡團，三十晚上睡覺前媽媽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寓意就是祝福在新的一年里生活甜甜蜜蜜、圓圓滿滿、歡歡喜喜。“今年長得撲撲擦擦的，開心有大福！”是媽媽遞上水杯時常說的一句話，撲撲擦擦意為健康不生病，后來才加上了諸如學(xué)習(xí)進步或工作順利之類的時髦用語。歡團遇熱水就化開，用匙稍加攪動，糖飴便溶解在水中，炒米先是爭先恐后地往水面躥，然后相互擁擠著聚到了杯口，待吸飽了水后才漸漸沉入杯底。每個人喝了幾口后，媽媽總是象征性地給杯子再續(xù)點水，這在家鄉(xiāng)叫撞財，是祈愿添財進寶之意。

家鄉(xiāng)過去重男輕女，出門拜年一般是男性的事。女人除了到她本人直系親屬家拜年，一般是留在家里燒鍋弄飯招待來客，稍大點的姑娘也是要留在家里給母親幫忙的。歲朝早餐后，父親便帶著我們兄弟，給村里宗親中所有輩分比他高的長輩，或在平輩中比他年長的逐一上門拜年。一圈下來，父親先回家，我們兄弟還要繼續(xù)給宗親中的叔叔們，已獨立成戶平輩中的哥哥們和受我們尊敬的異性長者逐戶拜年。這種拜年是禮節(jié)性的，不需要帶任何禮品。但客人新年第一次上門，盡管都是幾乎天天見面的本村人，主人家也是一定要為其倒歡團水并撞財?shù)模绻浅赡耆诉€要遞煙。因為村莊大，需要拜的人家多，拜年的人歡團水大多只是象征性地喝一點點，水上浮的炒米也是象征性地少吃幾粒，否則一圈下來，肚子肯定受不了。到后來，各家為減少浪費，就將水杯中的歡團改為放少許炒米和白砂糖；再后來，干脆連炒米也不放了。成年人拜完年回家時，每只耳朵上夾著一兩支煙，每只手的手指之間夾著幾排散煙，是那天上午特有的風(fēng)景。

家鄉(xiāng)有句俗話叫過年三天無大小。意思是人們勞累了一年，年初一到初三這三天里，老老少少都可以痛痛快快地隨性玩，甚至老少可以在一起玩，不必太拘泥于輩分，有點小出格也是允許的。在那個農(nóng)村還不通電，連收音機都是奢侈品的年代，文化生活是很貧瘠的。拜完宗親后，難得大家都很休閑，于是紛紛呼朋邀伴，成年人不是下象棋、玩撲克牌，就是圍坐在一起喝著茶、嗑著瓜子推山海經(jīng)；孩子們除了下軍棋、抽陀螺，多數(shù)是用硬幣和銅板，根據(jù)不同的年齡段玩不同的競技游戲。

那年月鄉(xiāng)村沒有麻將，玩紙牌除了帶有一點小刺激的爭上游、打40分，也有用紙牌搞推牌九賭博的。推牌九的地方是村里過年時最熱鬧的，不論男女老少誰都可以參與進去碰碰運氣，一些“打醬油”的還可以在邊上等著“吃喜”，參賭的和觀戰(zhàn)的常常是里三層外三層，最外的兩層是站在高低不等的板凳上的。由于賭錢的都是本村人且大多是宗親，各家都不富裕，故賭資都比較小，但也有一些人歲朝就將口袋里的錢輸?shù)镁獾摹Ｄ菚r，大隊干部對鄉(xiāng)親們在這三天里的這種賭博行為，好像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年初二拜舅舅那是必須的！就是下雨下雪，用父母親從小教育我們的話說：哪怕“下槍”，也是不可更改的。舅舅那邊也是知道我們要去的，除了舅舅和小老表有可能也外出拜年，其他人都在家等著我們。“天上的雷公，地下的舅公”一直是我們家鄉(xiāng)的祖訓(xùn)，意思就是除了自家的嫡系長輩，在所有親戚中舅舅的地位是最高的，而且在小輩之間，舅家的老表也是要“大三分”的。家里辦事，舅舅來了，酒桌上是一定要安排坐首席的；家里小輩之間若有矛盾糾紛或有其它難以裁決的問題，譬如分家，舅舅的話，那就是國家最高大法官的判詞。

出村拜年，過去大家?guī)缀醵际强績蓷l腿走路，很少有坐公共汽車的，更談不上有自行車可騎。除了農(nóng)村貧窮和物質(zhì)匱乏外，當(dāng)年全公社3萬多人口，只有一條通往縣城寬不足5米的砂石路，其它的基本上是泥土路。我家到舅舅家就是走近路也要十五、六里，而且全是斗折蛇行的鄉(xiāng)間田塍和溝埂河堤。正常情況下我們走去需要兩個多小時，如果遇上雨雪天或是雨雪初霽的日子，那在路上就要遭大罪了。

家鄉(xiāng)的土粘性重，而且又是被許許多多趕早拜年的人踩過的爛泥路，人走不到十米遠就會泥巴裹滿鞋背，甩都甩不掉，要用小木棍將鞋上和鞋底粘著的厚厚的甚至已結(jié)成餅的泥巴削掉，或是找路邊的草叢把泥土摩擦掉一部分，或者干脆到水邊洗去，然后再走，一路都是如此反復(fù)。水鄉(xiāng)野外的阡陌上一般都沒有樹，如果小木棍用壞了，一時又找不到可用的木棍或適宜的草叢，到水邊又不好走，鞋子就會笨重得難以行走，實在不行，人只好用手去摳。等走到舅舅家，我們不光鞋子襪子褲子全弄臟了，人搞得精疲力盡不說，大冬天的還會累出一身臭汗，在途中早就將棉襖脫了，其狼狽狀可想而知。寫到這里，我忽然想到爸媽當(dāng)年即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在我年幼時還要背著或扛著我走路！一時心緒難平，情難自禁。父母老牛舐犢，真的是愛比天高，恩比山重。

但盡管這樣，年少的我還是非常樂意并且早就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最直接的原因是舅舅家有好吃的。我們水鄉(xiāng)過年時家里待客旳零食，一般除了葵花子就是炒米糖，很少有花生，但舅舅家那里丘陵地較多花生也多，還能吃到在家里很難吃到的花生糖和黑芝麻糖。我每次去，舅母不僅讓我敞開肚皮吃，還在我返家時，很大方地將我衣服上的小口袋和帶去拜年的空包全部裝滿，讓我一路走一路吃。不僅如此，餐桌上我還能吃到在一般人家吃不到的羊肉、炒豬大腸等好東西，而且除了碗頭魚還能多吃一些我喜歡的菜。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吃白斬雞，這種土雞肉皮黃肉白味鮮，就是現(xiàn)在遇到，我也是會“饞得走不動路的”。這種熟雞肉一般是沾著醬油等調(diào)料吃，是農(nóng)村拜年時常見的大菜之一。白斬雞端上桌看起來滿滿一大碗，其實只是最上面鋪了一層，下面全是農(nóng)家自制的八寶菜或煮黃豆，常常是一人一塊雞肉都不夠，有的大人揀了一塊舍不得吃，轉(zhuǎn)手便給了身邊自己帶來的孩子。但我在舅、姨、姑、叔家拜年時，他們都會在廚房里悄悄為我多留幾塊，并且讓我放在碗底吃。

平時我就很想到舅舅家玩，拜年更是大好機會。我出世就未見過外公外婆，親舅舅只有一個，但外叔公有二個，舅舅的堂兄弟有四個，這些親戚我們都是要一一上門拜的。去了之后，大人們談他們的心，我們這些年齡相仿的老表們在一起，可以縱逸酣嬉、隨心所欲地玩耍，即使是雨僝云僽，也絲毫影響不了我們找地方玩的興致。老表們總是先拿出近一年珍藏的小人書，讓我挑出沒看過的先看，然后再陪我一起玩游戲，包括硬幣和銅板的游戲。

拜年一般是當(dāng)天去當(dāng)天回，村里有這么多的親戚，路不難走的時候那是肯定要吃了晚飯才能回的。至于晚餐在誰家吃，親戚們那是真心實意地搶著要安排。每次我們返家時，親戚們總是熱情地把我們送出一程又一程。大人們依依不舍，我們這些孩子也是難舍難分。

俶爾，我想到這賡續(xù)千年的親戚間的親密走動，曾引發(fā)了一代又一代表子妹間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年少時，表子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玩耍互動中相互關(guān)照日增好感，再加上共同話語多，智商情商審美大致相當(dāng)，表哥對表妹還有一種天然的保護欲，表妹對表哥也是漸生依賴；長大后，兩人情愫暗生，以致情深愛濃漸成思念······在科學(xué)還很落后的過去，許多有情人成了眷屬，用老人的話說，這叫親上加親，也有許多被棒打鴛鴦散的，甚至有的還釀成了人間悲劇。在此，就不多贅了。

年初三，拜老丈人老丈母，已經(jīng)定親的小伙子也要去拜準(zhǔn)丈人準(zhǔn)丈母娘。家里其他的男孩則由父母安排到別的親戚家拜年。值得一提的是，拜年的先后本身也體現(xiàn)出一種受尊重的程度，如果親戚間有拜年習(xí)俗不同，事先又溝通不到位的話，是極易產(chǎn)生矛盾的。我們村有一對新人，媳婦的娘家是從江北遷居本地的，她老家的習(xí)俗是新人夫婦第一次回娘家拜年，應(yīng)該是年初一，結(jié)果這對小夫妻是年初三才去的。那天泰山大人大動肝火，竟關(guān)上門不讓這小兩口進門，搞得那一年那兩個大家庭年都沒有過好，而且還影響了小夫妻之間的感情。

從年初四開始，各家給其他親戚拜年可視情安排，但總的原則是以戶為單位，根據(jù)家主在親戚中的輩份情況，按小輩要給長輩拜年，平輩中小的要先給大的拜年，回拜一般只限于平輩之間的規(guī)矩進行。只要路途不是太過遙遠，所有親戚之間按禮該拜的都應(yīng)拜到，也就是說親戚之間在春節(jié)期間至少都應(yīng)有一次團聚的機會。只是由于當(dāng)年交通不便和信息難通，每天上午出門拜年，步行一般只能趕到一個村莊，而且至少是要吃過午飯才能回返。如果家里親戚點多面廣，拜年確實是一樁比較累人的事。

但親情的召喚激動的心總能使人不顧旅途的勞累。過去大家都很忙，都在各自的生產(chǎn)隊里掙工分，一年到頭除了有哪家辦大事，通常也只有過年才有這難得的歡聚機會。有多少積愫要敘，有多少知心的話要說，有多少信息需要交流，大家都十分珍惜每次相聚的機會。每個人都脫去了面具和甲胄，彼此素面朝天，傾心交談，融融泄泄，相互安慰關(guān)懷熙暖，不僅進一步緊固、升華了家族親情的血脈關(guān)系，還為在新的一年里大家重新出發(fā)，互相加了油充了電。

我黃發(fā)垂髫時，總是爸爸或媽媽帶著拜年。除了帶我吃喝玩和中華傳統(tǒng)禮儀的傳幫帶外，我認為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我能“掙”點小錢。不論是到哪家拜年，長輩們都會給我“掛錢"，用現(xiàn)在的話說叫給紅包，這也是我們中華民族尊老愛幼優(yōu)良傳統(tǒng)的一種體現(xiàn)。那時，我收到各家的掛錢大多是1塊兩塊的，也有5角6角的，甚至極個別是5塊錢，給得多的是姨媽、姑媽和舅媽。這些錢在我口袋里還沒有捂熱，回家的路上總會被爸媽哄去，最簡單的說辭就是：怕你搞掉了或是爸媽也要給人家孩子掛錢等等。等我過了10歲，爸爸只拜比他年齡輩分大的，其他人家就全交由我們兄弟代勞了。

聽起來是奇聞，講起來是笑談。在那個物資要憑票供應(yīng)的年代，拜年到每家的禮物不論親疏，大家一律都是一包1斤的紅砂糖或白砂糖。在當(dāng)年的農(nóng)村，因傳說紅糖能補血，紅糖比白糖金貴，只有在紅糖票不夠的情況下，家里拜年才會用白糖。糖包就像古人用的石斧，長約20厘米，寬約12厘米，最高處不到10厘米，一般是用黃裱紙，或在黃裱紙外再加一層黃油紙或舊報紙包裝，在糖包的正面貼上一張小長方形的紅紙，再用一根細細的，當(dāng)年只有供銷社才有的紙捻繩呈十字形捆扎。到了親戚家，你只需將糖包往他家香火臺子上一放就行，無需多話，彼此會意。如果當(dāng)年你有心在送出的糖包中做個小記號，三轉(zhuǎn)兩轉(zhuǎn)，幾天后有的糖包還真的又回到了自己的家。

農(nóng)村過去餉客用的是八仙桌。每方坐兩個人，按方位分一席、二席，直至末席。坐一席位置的人應(yīng)該是這一桌中最德高望重，或是最受尊敬的人，然后再以此類推，按長幼有序的禮數(shù)落座。這在農(nóng)村很有講究，就像大會主席臺的排位，客人是不能隨便亂坐的。否則，會被視為不懂禮，甚至是沒有家教，是很讓人瞧不起的。由于一家一餐一般只能辦一桌，如果必須上桌的人超過八個，那就要安排“插拐”，也就是在兩方之間的拐角處再塞進一個短凳。如果還不夠，那就由原兩人一方再擠進一人。最終，賓主的智慧總會很快讓這一問題，在友好的氛圍下成為不是問題。不過，為了盡量減少這種情況的發(fā)生，先民們早就立下了在現(xiàn)在看來確實是很歧視性的規(guī)矩，那就是：不論是主人家還是來的客人，小孩是不許上桌的，女人一般不上桌。

拜年的酒桌上有兩項禁忌：一是桌上的某個菜碗如果空了，哪怕再好吃、兩家關(guān)系再鐵也不許敲空碗或請主人添菜；二是桌上有一碗一整條沒有切斷的紅燒鯉魚或小鰱魚，那叫碗頭魚，是看菜，任何人都不可以吃。酒桌散后，這碗魚，主人家是要原封不動地端回廚房的，寓意“年年有魚（余）”。需要說明的是，碗頭魚在酒桌上的擺放也有講究，魚頭指向誰，說明ta就是這一桌最尊貴的客人，但ta不一定是坐在一席。譬如，新姑爺（新媳婦）第一次到女（男）方親戚家拜年等。

其實，各家早在年前一個多月就開始置辦年貨了，因過年期間民俗盡量不要殺生，從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的大菜都是在年前備好的，而且大多已煮熟，一般都是集中堆放于吊掛在廚房或主屋梁上的大篩籮里保存。為防老鼠順著吊繩偷吃，聰明的鄉(xiāng)民們將篩籮的吊繩，從瓶口穿過一個被敲掉瓶底的空酒瓶，再將吊繩在中間用布帶系個結(jié)，使擦了幾道香油的這個空酒瓶能倒扣在這個結(jié)上，然后再將繩的另一頭繞梁后緊系在某個固定的位置上。這樣，老鼠就只能望洋興嘆了。

因各家篩籮里的備菜是有定量的，而且要一直維持到正月十五，所以各家每天可燒的大菜都是相對有所控制的。但家鄉(xiāng)有個規(guī)矩，叫“千差萬差，來人不差＂，“打腫臉也要充胖子”，因過去農(nóng)村都是用大碗盛菜，過年時的酒桌是必須要上十大碗菜的，俗稱“十大碗”，且葷菜多多益善，否則就會顯得主人家摳門，在親戚間是不受待見的。這很矛盾的問題，各家所用的辦法基本上就是除了碗頭魚的規(guī)矩，前面白斬雞的裝菜法，還有的就是燒葷菜時里面多搭配些素菜。如果人多十大碗還是不夠，那就只好用在農(nóng)家極為平常，大家都很喜歡，但又不配躋身十大碗的青菜豆腐來湊了。

剛剛開始上菜，酒桌上就已經(jīng)熱鬧起來。客人們先是都很謙虛地爭搶著坐次序靠后的席位，首席一般是不會有人主動去坐的，常常是要經(jīng)過多次的左推右讓，最后才在主人或請來陪酒的人一再的三請四邀下，那個最應(yīng)該坐的人才“很勉為其難”地坐了下去。其后，其它席位雖也有所禮讓，但相對容易多了。待大家坐定后，酒席才算正式開始。酒桌上，招待用的煙常見的是0.19元1包的“江淮”，只有少數(shù)家境稍好的才用0.28元1包的“東海”煙。酒多數(shù)是農(nóng)家自制的米酒，酒精度不高還有點甜，但后勁很大，如果你自我感覺喝得有點高了，那就意味著你即使不再喝，很快也要醉了。如果主人家的米酒里摻進了適量的白酒，俗稱“燒摻白”,味道雖更加香醇，酒量不大的人稍不注意，十有八九會被放倒。有些人家用的是“八一大曲”，是從大隊供銷點打來的0.81元1斤的散裝老白干；能用上1塊多錢1斤散裝白酒的，那也是能用東海煙招待客人的人家。在農(nóng)村，酒桌上過去是很難見到原裝瓶子酒的。

在濃稠的親情和友情的催化下，主人家總是變著花樣想讓客人盡量喝好，客人之間也都是努力想讓對方喝好，再加上大家平常在家都很少喝酒，多數(shù)也有心想多喝一點，于是乎酒桌上熱鬧的氣氛就漸漸濃烈起來了。先是酒司令倒酒穩(wěn)穩(wěn)，大家勸酒頻頻，都很文靜謙讓，在傳杯遞盞、觥籌交錯中言笑晏晏。稍后，大家便開始激情噴涌，漸入佳境，接著就是高潮迭起。有人開始話多聲高，手舞頭搖；有人已是酒老爺當(dāng)家，盡顯“當(dāng)下豪杰之風(fēng)流”······是故，拜年時酒桌上大多會喝得醺醺然、陶陶然的，也有人會喝得酩酊大醉。有的趴在桌上現(xiàn)場直播，有的癱軟在桌下當(dāng)天回不了家，還有的在主人家時狀態(tài)尚可，因喝的是米酒，出了門被風(fēng)一吹，酒勁上來后，醉倒在了回家的路上，這在我家鄉(xiāng)叫“見風(fēng)倒”。

那時水鄉(xiāng)的農(nóng)家，除了走親戚或家里來了客人，各家平常飯桌上除了一些水產(chǎn)品，是很難見到其它葷菜的，再加上大家勞動強度都很大，孩子們也因瘋玩體力消耗過大，每個人的飯量都很大。一個成年人一頓吃三大碗飯，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但在過年時，大家天天“大吃大喝”，僅僅幾天下來腸胃竟也變得像現(xiàn)今城里的白領(lǐng)一樣，不適應(yīng)了，也喜歡吃青菜豆腐了，而且肚子還會出現(xiàn)“年飽”的感覺，就是面對滿桌的酒菜也吃喝不多了。家鄉(xiāng)賢達曾云：人天生并無高低貴賤之分，只是到了什么山唱什么歌罷了。看來，斯言不謬。

拜年最多拜到正月十五過小年。過了這一天，家里哪怕親戚再多也不能再去拜了，因為大家都要忙于春耕大生產(chǎn)了。這也是農(nóng)村一些距離不是太遠的親戚，后來因不常走動，關(guān)系漸行漸遠的一個主要原因。所謂“一代親，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會了”，說的也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