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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虬媚幽姿，飛鴻響遠音。薄霄愧云浮，棲川怍淵沉。 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徇祿反窮海，臥疴對空林。 衾枕昧節候，褰開暫窺臨。 傾耳聆波瀾，舉目眺嶇嵚。 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祁祁傷豳歌，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離群難處心。 持操豈獨古，無悶征在今。 謝靈運，東晉名將謝玄之孫。謝靈運才名早著，又喜游山水，是中國山水詩派的開創者。 宋武帝劉裕去世后，劉義符即位，謝靈運因批評朝政引起執政大臣徐羨之等人不滿，遂被排擠出朝廷，遷為永嘉太守，在政治上遭受重大打擊。謝靈運到永嘉的第一個冬天就病倒了，帝二年春天方痊愈，遂登樓觀景，寫下《登池上樓》這一名篇。 全詩共二十二句，可分為三個層次。 前八句為第一層，寫他隱與仕的矛盾心情，面對得失，他感到進退兩難。“潛虬媚幽姿，飛鴻響遠音。”“潛虬”、“飛鴻”皆是喻象，前句喻深藏不露、孤高自賞的生活，即隱居；后句喻奮進高飛、聲名動世的境界，即出仕?！氨∠隼⒃聘。瑮ㄢ魷Y沉。”想要停留在天空（仕進功名），卻愧對天上的飛鴻；想要棲息川谷（隱退沉潛），卻慚對深淵的潛龍。懊惱自己既不能像潛龍那樣安然退隱，又不可能像飛鴻那樣聲傳四方，建功立業。自己耿直言事，卻受奸人陷害，詩人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當此之際，作者深感進無門，而退亦無路，作者希望退隱田園，以耕作自資，但如拒絕赴任，就是公開表示與當權者對抗，極可能招致更大麻煩?！搬叩摲锤F海，臥疴對空林?！睘榱俗非筚旱?，只好來到這偏遠的海邊做官，旋即臥病在床，終日面對光禿禿的樹林，自然深感蕭索枯瑟。結果，詩人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只不過主要是心病?！ ?/p> 中間八句句為第二層，寫作者在病中臨窗遠眺，所見滿目春色。“衾枕昧節候，褰開暫窺臨?！迸P病中渾不知季節氣候的變化，不知不覺，已是冬去春來。偶然間揭開窗帷，暫且登樓眺望。“暫”謂短時間，有抱病強起之意?！皟A耳聆波瀾，舉目眺嶇嵚?！币姵鲈娙藢ψ匀伙L光的極度喜愛。詩人下筆極細，“傾耳”、“舉目”視聽結合。傾耳細聽，池塘水波輕拍，令人煩慮頓解；放眼遙望，遠山參差聳立，使人心曠神怡。“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初景”，新春的陽光，“緒風”，殘冬的余風，初春的陽光已經代替了殘余的冬風；“新陽”，春陽，“故陰”，殘冬的陰冷，新來的陽氣也更替了去冬的陰冷。此二句是寫詩人的總體感受。“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比绻f前面兩句是虛寫，此處則轉為近景的具體描繪，池塘四周已經長滿了春草，園中柳條上的鳴叫的鳥兒也變了種類。從全詩來看，寫到這里，情緒漸漸轉向開朗欣喜。 第二層是全詩最精彩的部份，尤其“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是謝靈運詩中最為著名的佳句，有必要重點分析一下。詩句看起來平常，卻很好地表現了初春之特征及詩人當時的心情。因為得池水滋潤，又有坡地擋住寒風，池塘周圍、尤其是向陽處的草復蘇得早，生長得快，其青青之色也特別鮮嫩，一派欣欣向榮。一般人注意不到這種平常的變化，謝靈運久病初起，更容易感受到春天萬物勃發的生機，同時詩人比一般人更具有發現美的眼睛，于是得了“池塘生春草”這一清新之句。同樣，柳枝上已有剛剛遷徙來的鳥兒在鳴叫，也是細微而不易察覺的變化，卻被詩人以敏銳的感覺捕捉到了，這又得了佳句“園柳變鳴禽”。元好問論詩絕句云；“池塘春草謝家春，萬古千秋五字新。”吳可《學詩》云：“池塘春草一句子，驚天動地至今傳。”這都說明后人對這兩句的激賞。 最后六句為第三層，主要寫思歸之情。“祁祁傷豳歌，萋萋感楚吟。”由登樓觀春忽然想到風騷名句，借用典故表示自己的感慨，情緒又轉向感傷?！捌钇顐俑琛钡摹搬俑琛保浮对娊洝め亠L·七月》一篇，詩中有“春日遲遲，采蘩祁祁”?！皞俑琛?，按照《毛詩序》《詩譜》等傳統的解釋，《七月》是周公在遭受流言、出居東都以避讒害時作的?！拜螺赂谐鳌钡摹俺鳌?，指《楚辭·招隱士》一篇，其中有“春草生兮萋萋”之句。所謂“感楚吟”，是說有感于隱士的生活。謝靈運用這兩個典故，都是感于自己所遇的緣故。接著“索居易永久，離群難處心。”離群索居的生活，使人容易感到歲月漫長，枯索無味，難以安心，這兩句寫隱居生活令人難以接受的一面，隱約透露出詩人內心的某種疑慮。但不管怎祥，詩人最后還是打定了主意。全詩最后兩句“持操豈獨古，無悶征在今！”“無悶”語出《周易·乾卦》，意謂大德之人，避世而無所煩憂。這兩句意思是：堅持節操豈止古人能夠做到，《周易》所謂“遁世無悶”在今人身上同樣可以得到征驗！這樣，詩的情緒便從進退維谷的困境中解脫出來，以高亢的聲調收結全篇。就在這大約半年之后，謝靈運終于稱疾辭職，歸隱到始寧的祖居。 此詩以登池上樓為中心，抒發了種種復雜的情緒。詩中寫景與抒情融在一起，是詩中情緒變化的依托。對景物的描繪，體現了詩人眼光的敏銳和心靈的敏感，也體現出詩人對自然的喜愛，這正是本詩能成為早期山水詩的佳作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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