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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huán)受人鄙視，倒不全是因為庶出。當(dāng)然，庶出也是重要原因，可并不是唯一原因。寶玉喜歡在內(nèi)帷廝混，可總是他想辦法弄了東西來送給女孩子們，比如給晴雯的豆腐皮包子、襲人的糧蒸酥酪。賈環(huán)呢，跟彩云要好，卻是收東西，而且一言不合就翻臉：“將彩云凡私贈之物都拿了出來，照著彩云的臉?biāo)ち巳ァ薄?/span>
寶玉也跟女孩子要東西，要了黛玉的荷包，戴在“里面紅襖襟上”。除了黛玉，跟紫鵑也要過東西：“我看見你文具里頭有兩三面鏡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給我留下罷！”這可是經(jīng)過“情辭試莽玉”之后，由紫鵑不辭勞累服侍好幾天，兩人的感情已經(jīng)相當(dāng)深厚，寶玉才開口。
賈環(huán)呢，偶然在寶玉屋里坐著，看到芳官收到朋友贈送的薔薇硝，馬上提出：“好哥哥，給我一半兒。”跟丫鬟要東西，還是跟沒有交情、沒有感情、沒有恩情的丫鬟要東西，并且是要人家的朋友贈送的東西。 說到這里，又有杠精要跟我抬杠了：賈環(huán)是主子，芳官是丫鬟，丫鬟連人身都是主子的，東西當(dāng)然也是主子的。向芳官要，已經(jīng)是給她面子了，直接拿過來又怎么樣？就像前幾天有人笑話我：皇權(quán)社會，你居然談私產(chǎn)！好像王公大臣、平民百姓沒有私產(chǎn)權(quán)、封建社會就實行了公有制似的似的。
其實主子更應(yīng)該自重。墜兒撿了小紅的手帕，交還了小紅要送謝禮；但賈蕓要謝禮，小紅的回答是：“你別胡說。他是個爺們家，揀了我的東西，自然該還的”。所以以謝禮的名義贈送東西，實質(zhì)就是私傳信物了。 賈環(huán)似乎不明白這男女主仆的區(qū)別，腆著臉跟芳官要。寶玉礙著面子不好拒絕，芳官可不愿意，尤其不愿把“蕊官之贈”給他，于是準(zhǔn)備找點自己平時用的應(yīng)付。找又找不到，只好拿了一包茉莉粉給他。給的時候也不肯親手交接，而是“向炕上一擲”。而且不止芳官一個人看不上他，就連平時比較厚道的麝月，也說：“你不管拿些什么給他們，他們那里看的出來！”
賈環(huán)受到怡紅院丫鬟的集體鄙視，也并不像麝月所想，“他們那里看的出來！”至少賈環(huán)的戀人彩云，本是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這不是硝，是茉莉粉。”并且看出事情本質(zhì)：“這是他們哄你這鄉(xiāng)老呢！” 受到鄙視，要么雷厲風(fēng)行、當(dāng)場反擊，要么懷恨在心、伺機報復(fù)，要么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賈環(huán)和彩去是選擇了后者，而趙姨娘卻是選擇了前者。 趙姨娘并不是要爭個對錯，而是“乘著抓住了理，罵給那些浪淫婦們一頓也是好的。”典型的損人不利己。所以惹得探春說她：“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體統(tǒng)。”
那么，趙姨娘要出氣，正確的方式是什么呢？ 其實在探春的話里，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不恕時，也只該叫了管事媳婦們?nèi)フf給他去責(zé)罰。”不自己出面，而是讓管事媳婦去處理。 是不是趙姨娘與管事媳婦關(guān)系不好，指揮不動呢？第七十一回寫趙姨娘“素日又好與管事的女人們扳厚，互相連絡(luò)，好作首尾”。接下來寫她與林之孝家的互通消息、交流體會，十分和諧。并且趙姨娘是賈府的家生奴才，想必是從丫鬟升到屋里人再升為姨娘，那么林之孝家的之流，很有可能與她從小相識，是發(fā)小、閨蜜了。而且芳官鄙視、捉弄少爺賈環(huán)，的確是犯了錯，林之孝家的處罰她也是師出有名。
那么， 是不是趙姨娘擔(dān)心芳官得寶玉寵愛，風(fēng)頭正勁，林之孝家的不敢責(zé)罰呢？“壽怡紅”那天晚上，林之孝家的查夜到了怡紅院，批評寶玉睡得晚、批評寶玉不敢叫襲人等的名字、指揮襲人等沏普洱茶。連最桀驁不馴的晴雯，也主動給她倒茶，即使有意見也只好背后偷著說。從這些來看，林之孝家的在奴仆中、甚至在賈府中都頗有權(quán)威，應(yīng)該不存在“不敢責(zé)罰”芳官的問題。
即使林之孝家的真的不敢責(zé)罰芳官，也比趙姨娘直接上陣、被芳官懟為“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又被蕊藕豆三官“手撕頭撞”地裹住強，至少不會直接丟臉。 探春的確高明，一眼就看出問題癥結(jié)所在，并且指出最好、最妥善、最周全的解決辦法。可惜趙姨娘沒先去請教女兒，否則哪至于這樣丟臉？
但是趙姨娘會去請教探春嗎？探春出了主意，趙姨娘會接受嗎？探春的方案，既出了氣，也不丟臉，主仆各守身份；而趙姨娘想的是“乘著抓住了理，罵給那些浪淫婦們一頓也是好的”，只想著打擊敵人。至于自己得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還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趙姨娘倒也不放在心上。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探春要臉，要身份，才要想周全的法子。趙姨娘就不要什么主子身份，自甘下流了，她當(dāng)然也就不考慮丟臉不丟臉。探春的法子再好，她卻覺得不過癮。還是“照著臉上撒來”、劈面“兩個衛(wèi)刮子”比較快意恩仇。《潛伏》中馬奎有句話：“弟妹這性子，過癮”。真的，好和壞是另一回事，至少在過癮這一點上，誰也比不了趙姨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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