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回到【風(fēng)味星球】的周一專欄:風(fēng)味世界。 從本周開始的每周一,我們都會給你推薦一個優(yōu)秀的美食書籍/紀錄片/人物/劇集推薦,把風(fēng)味的世界帶到你的面前。 今天給大家推薦的一本似乎在寫美食,卻又帶著中國一段刻骨銘心的歷史的中篇小說,名叫《美食家》,作者陸文夫。 夏秋交界之時的蘇州是最值得一去的。 陽澄湖的大閘蟹剛剛開始捕撈,雖說個頭還沒長到最大,但畢竟是朋友圈第一個吃到的仔!雞頭米大面積上市,無論是做甜湯還是炒小菜都增加了一種格外的Q彈韌勁。 最美妙的是還能趕在下市前,捕捉到楓鎮(zhèn)大面最后的蹤影。 ![]() 用新鮮黃鱔骨、豬骨、雞骨吊出的清澈高湯,每一口都是至鮮的代表!末了的一勺酒釀簡直神來之筆,一下把湯的精華上升到無以復(fù)加的境界。酒釀在熱氣騰騰的高湯里散發(fā)出明媚的酒香,微甜的口感順著咸鮮滋味滑入喉頭,幸福得難以用語言表達。 ![]() 住在十全街附近,清早起床都不用鬧鐘,腸胃就能把你喊醒:“快到同得興吃(頭湯)楓鎮(zhèn)大面!” 對,最后這句話衍生自陸文夫的經(jīng)典小說《美食家》,它也是我對于姑蘇美食認知的起點。 ![]() “朱自冶起得很早,睡懶覺與他無緣,因為他的腸胃到時候便會蠕動,準得跟鬧鐘差不多。 眼睛一睜,他的腦袋里便會跳出一個念頭:快到朱鴻興去吃頭湯面!頭湯面干凈清澈,沒有面湯氣。如果吃下一碗有面湯氣的面,他會整天精神不振,總覺得有點什么事兒不如意。” N年前第一次讀《美食家》時,我對整本書的印象就只有朱自冶。他是陸文夫筆下當(dāng)仁不讓的男一號,一個為了吃而活著的男人,一個早于五郎(??戳)11年的“孤獨的美食家”(注:五郎漫畫最早開始連載是在1994年,而《美食家》最早刊登的年份是1983年)。 介紹一下朱自冶吧,他是個生活在上世紀30年代,命好的地主。 父親在上海開房地產(chǎn)交易所,家里擁有非常多的房屋資本。抗戰(zhàn)之初,一個炸彈把他家在上海的所有人都炸死了,就留下了碰巧去蘇州吃喜酒的朱自冶。于是他成了所有房產(chǎn)唯一的繼承者。 朱自冶什么都不會,也什么都不用會,房屋自然有代理商打理,他只需要躺著收錢就好。他對于女人遛鳥洋貨賭博穿衣絲毫興趣提不上,終日腦袋里只有一個念頭:吃。并且所有的生活都圍繞一天三頓飯而展開。 1985年電影版的《美食家》 早上的頭湯面吃完,朱自冶會去蹲茶樓。這里,他會跟其他饕餮之友聊天,分享近期的美食大宴,仿佛學(xué)術(shù)探究一般,并商討接下來吃哪家。吃完午飯,朱自冶會去澡堂打瞌睡,美其名曰“消化食物”,并讓自己沉靜在神仙一般的境界里,直到晚餐前。 這時也是本書主述人出現(xiàn)的時刻,為朱自冶購買晚飯。這是一個繁復(fù)的工作,對于朱自冶而言,沒有一家餐廳可以完全滿足自己對某種特別菜肴的需求,所以必須有一個跑腿的,幫他去買回不同點的特色。 “…按照他的吩咐,我到陸稿薦去買醬肉,到馬詠齋去買野味,到五芳齋去買五香小排骨,到采芝齋去買蝦子鲞魚,到某某老頭家去買糟鵝,到玄妙觀里去買油氽臭豆腐干,特別是要吃陸稿薦的乳腐醬方,那肉入口就化,香甜不膩。” 我就讀著,看著,幻想著蝦子鲞魚是什么?油氽臭豆腐干是不是外酥里嫩?然后哈喇子嘩嘩的傾瀉。 陸老是個小說家,更是個美食家。 借助旁白高小庭對朱自冶的觀察,陸老告訴大家,“蘇州菜有它一套完整的結(jié)構(gòu)。比如開始的時候是冷盆,接下來是熱炒,熱炒之后是甜食,甜食的后面是大菜,大菜的后面是點心,最后以一盆大湯作總結(jié)。” ![]() 在他另一篇散文《姑蘇菜藝》里,陸老也對蘇州菜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味道結(jié)構(gòu),做出了自己的解釋:蘇州的天、地、人決定了蘇州菜的味道。 先說人,蘇州人的性格溫和,辦事精細,所以他的菜也就精致,清淡中偏甜,沒有強烈的刺激。 再說地,蘇州是魚米之鄉(xiāng),地處水網(wǎng)與湖泊之間,過去,在自家的水碼頭上可以撈魚摸蝦,不新鮮的魚蝦是無人問津的。 最后說天,蘇州四時八節(jié)都有時菜:頭刀(或二刀)韭菜、青蠶豆、鮮筍、菜花甲魚、太湖莼菜、馬蘭頭…… 菜農(nóng)黎明起菜,天不亮就可以挑到小菜場,挑到巷子口,那菜葉上還沾著夜來的露水。 正是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練就了陸老如筆下朱自冶一樣刁鉆精明的唇舌,以及對食物獨到的見解。 他反對沒有緣由的追求高而精的食材,推崇平凡中見真功夫的美味。就拿朱自冶曾經(jīng)最喜歡的鲃肺這道菜來說,旁人(比如高小庭)會認為這道菜之所以貴,是因為每條鲃魚只有一個米粒大小的肺,無論是功夫還是原料,無一不帶著手工勞作的精貴。 陸老卻借用朱自冶,一語驚醒夢中人:鲃肺湯最貴的手藝,是廚師會不會放鹽。鹽是萬味之首,要因人、因時而變。鹽放的不對,那就是淡而無味,什么味道也沒有,鲃肺再精貴也沒有意義。鹽放對了,味道頓時來了,鲃肺鮮,火腿香,莼菜滑,筍片脆… 這也是為什么包括我在內(nèi),很多人讀完《美食家》后,對于苦難時期朱自冶描述的南瓜盅的故事也心念不忘 —— 美食之美,從來不在于食材多精貴,而是一個人對滋味的理解是否到位。 它出現(xiàn)在什么時候,當(dāng)時的心境如何,因此會帶來怎樣的感受。 在《吃喝之外》這篇散文里,陸老分享了自己人生最“遺憾”的滋味。 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他在江南的一個小鎮(zhèn)采訪,餓了,但過了飯點沒有食物,只有飯館后院池子里養(yǎng)的一條鱖魚。 飯館臨河而筑,是水鄉(xiāng)小鎮(zhèn)常見的河房。還年輕的陸文夫從吱嘎作響的木扶梯上了樓,樓上空無一人,窗外湖光山色,窗下水清見底。 在這樣的場景下,在那樣饑腸轆轆的狀態(tài)里,老板清蒸了這條鱖魚,簡單的加了點雪里紅和筍,又給陸文夫兩斤黃酒。他對著波光粼粼的水面,一遍喝酒吃魚,一遍默念“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 在那之后的三十年,陸老吃過無數(shù)鱖魚,卻再也找不回那種滋味。他才突然明白,多少人離家多年后回鄉(xiāng),執(zhí)念一般的找尋當(dāng)年的小餛飩、豆腐花、臭豆腐干、糖粥,卻怎么也找不回那個滋味的原因。 “那時候你吃糖粥,可能是依偎在慈母的身邊,媽媽用繡花掙來的錢替你買一碗粥,看著你站在粥攤旁吃得又香又甜,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看著你又餓又饞,她的眼中含著熱淚。你吃的不僅是糖粥,還有慈母的愛憐、溫馨的童年。” 陸老思考道。 所以食物真正的美好,不僅在于味道,還在于它和人相互交融產(chǎn)生的情感和故事。這大概也是《美食家》這篇中篇小說背后,最想表達的內(nèi)容吧! 作者:梅姍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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