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某日,匈奴派人報喪,是因冒頓單于病死,其子稽粥嗣立,號為老上單于。漢文帝意在羈縻,復欲與匈奴和親,因此再派遣宗室女翁主(漢時稱帝女為公主,諸王女為翁主)往嫁稽粥,作為閼氏。特派宦官中行說護送翁主,同往匈奴。中行說不欲遠行,托故推辭,文帝以中行說為燕人,生長朔方,定知匈奴情態,所以不肯另遣,硬要中行說前去一行。中行說無法解免,悻悻起程,臨行時曾語人道:“朝廷中豈無他人可使匈奴?今偏要派我前往,我也顧不得朝廷了。將來助胡害漢休要怪我!”旁人聽著,只道他是一時憤語,況一閹人能有甚么大力,敢為漢患?因此付諸一笑,由他北去。 中行說與翁主一同到達匈奴,稽粥單于見有中國美人到來,當然心喜,便命中行說住居客帳,自帶翁主至后帳中,解衣取樂。翁主為勢所迫,無可奈何,只好拚著一身,由他擺布。稽粥暢所欲為,格外滿意,遂立翁主為閼氏,一面優待中行說,時與宴飲。中行說索性降胡,不愿回國,且替他想出許多計策,為強胡計。先是匈奴與漢和親得漢所遺繒絮食物,視為至寶,自單于以至貴族,并皆衣繒食米,詡詡自得。中行說獨向稽粥獻議道:“匈奴人眾,敵不過漢朝一郡,今乃獨霸一方,實由平常衣食,不必仰給漢朝,故能兀然自立。現聞單于喜得漢物,愿變舊俗,恐漢物輸入匈奴,不過十成中的一二成,已足使匈奴歸心相率降漢了。”稽粥卻也驚愕,惟心中尚戀著漢物,未肯遽棄,就是諸番官亦似信非信,互有疑議。中行說更將繒帛為衣穿在身上,向荊棘中馳騁一周,繒帛觸著許多荊棘,自然破裂。中行說回入帳中,指示大眾道:“這是漢物,真不中用!”說罷,又換服氈裘,仍赴荊棘叢中照前跑了一番,并無損壞。乃更入帳語眾道:“漢朝的繒絮,遠不及此地的氈裘,奈何舍長從短呢!”眾人皆信為有理遂各穿本國衣服,不愿從漢。中行說又謂漢人食物,不如匈奴的膻肉酪漿,每見中國酒米輒揮去勿用。番眾以中行說為漢人猶從胡俗,顯見是漢物平常,不足取重了。本國人喜用外國貨,原是大弊,但如中行說之教導匈奴,曾自知為中國人否? 中行說見匈奴已不重漢物,更教單于左右,學習書算,詳記人口牲畜等類。會有漢使至匈奴聘問,見他風俗野蠻,未免嘲笑,中行說輒與辯駁,漢使譏匈奴輕視老人,中行說答道:“漢人奉命出戍,父老豈有不自減衣食赍送子弟么?且匈奴素尚戰攻,老弱不能斗,專靠少壯出戰,優給飲食,方可戰勝沙場,保衛家室,怎得說是輕視老人哩!”漢使又言匈奴父子,同臥穹廬中,父死妻后母,兄弟死即取兄弟妻為妻,逆理亂倫至此已極。中行說又答辯:“父子兄弟死后,妻或他嫁,便是絕種,不如取為己妻,卻可保全種姓,所以,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侈言倫理,反致親族日疏,互相殘殺,這是有名無實,徒事欺人,何足稱道呢!”漢使總批駁他無禮無義,中行說謂約束徑然后易行,君臣簡然后可久,不比中國繁文縟節,毫無益處。后來辯無可辯,索性厲色相問道:“漢使不必多言,但教把漢廷送來各物,留心檢點,果能盡善盡美,便算盡職,否則秋高馬肥,便要派遣鐵騎,南來踐踏,休得怪我背約呢!”漢使見他變臉,只得罷論。 向來漢帝遺匈奴書簡,長一尺一寸,上面寫著,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隨后敘及所贈物件,匈奴答書,卻沒有一定制度。至是中行說教匈奴制成復簡,長一尺二寸,所加封印統比漢簡闊大,內寫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云云。中行說既幫著匈奴主張簡約,何以復書上要這般夸飾。漢使攜了匈奴復書,歸報漢文帝,且將中行說所言,敘述一遍,文帝且悔且憂,屢與丞相等議及,注重邊防。梁王太傅賈誼,聞得匈奴悖嫚,又上陳三表五餌的秘計,對待單于。大略說是:臣聞愛人之狀,好人之技,仁道也,信為大操常義也,愛好有實,已諾可期,十死一生,彼將必至,此三表也。賜之盛服車乘以壞其目,賜之盛食珍味以壞其口,賜之音樂婦人以壞其耳,賜之高堂邃宇倉庫奴婢以壞其腹,于來降者嘗召幸之,親酌手食相娛樂以壞其心,此五餌也。 賈誼既上書,復自請為屬國官吏,主持外交,謂能系單于頸,笞中行說背,說得天花亂墜,議論驚人。未免夸張。文帝總恐他少年浮夸,行不顧言,仍將來書擱置,未嘗照行。一年又一年,已是文帝十年(公元前170年)了,漢文帝出幸甘泉,親察外情,留將軍薄昭守京。薄昭得了重權,遇事專擅,適由文帝遣到使臣,與薄昭有仇,薄昭竟將來使殺死。文帝聞報,忍無可忍,不得不把他懲治。只因賈誼前上治安策中,有言公卿得罪,不宜拘辱,但當使他引決自裁,方是待臣以禮等語。于是令朝中公卿,至薄昭家飲酒,勸使自盡。薄昭不肯就死,文帝又使群臣各著素服,同往哭祭。薄昭無可奈何,乃服藥自殺。薄昭為薄太后之弟,擅戮帝使,應該受誅,不過,文帝未知預防,縱成大罪,也與淮南王劉長事相類。這也由文帝有仁無義,所以對著宗親,不能無憾哩。 越年,文帝十一年(公元前169年),梁王劉揖自梁入朝,途中馳馬太驟,偶一失足,竟致顛蹶。劉揖墜地受傷,血流如注,經醫官極力救治,始終無效,竟致畢命。梁太傅賈誼,為梁王所敬重,相契甚深,至是聞梁王暴亡,哀悲的了不得,乃奏請為梁王立后。且言淮陽地小,未足立國,不如并入淮南。惟淮陽水邊有二三列城,可分與梁國,庶梁與淮南,均能自固云云。文帝覽奏,愿如所請,即徙淮陽王劉武為梁王,劉武與劉揖為異母兄弟,劉揖無子嗣,因將劉武調徙至梁,劉武之子過承劉揖祭祀。徙太原王劉參為代王,并有太原。劉武封淮陽王,劉參封太原王。 惟賈誼既不得志,并痛梁王身死,自己為傅無狀,越加心灰意懶郁郁寡歡,過了年余,也至病瘵身亡。年才三十三歲。后人或惜賈誼不能永年,無從見功,或謂賈誼幸得早死,免至亂政,眾論悠悠,不足取信。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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