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與迷信應該是人類文明發展史上的一對雙生子。同源而來,后來又漸行漸遠。 作為一本鄉土小說,不可避免地要大量描寫民俗,有些民俗又不可避免的與迷信糾結在一起。如果把迷信剝離,民俗就黯然失色,失去應有的魅力。《白鹿原》中自然也有大量的民俗和迷信描寫。我在青少年時第一遍看這本書,對那些子虛烏有的迷信情節有強烈的排斥感,甚至一度認為陳忠實老先生有點嘩眾取寵和媚俗。 現在到了“人生其實過中年”的年紀,對一些事也能淡然處之,身上的憤青元素被歲月消磨殆盡,再來看《白鹿原》,也能夠原諒它的虛構,也能夠欣賞它刻意俗化的趣味。 白鹿精靈自然不必說,像《紅樓夢》等小說一樣,要給小說設定一個超脫塵世的神話背景,以便把題材從俗世的泥潭中拔出來,所以小說中充斥著眾多白鹿精靈的傳說,相伴生的就是白狼的傳說。但這些只是傳說,沒有人實見,撲朔迷離,還可以原諒,就像漢武帝看到西王母降臨,真與假成為一樁公案,也成為千古美談。 不可思議的是田小娥死后,瘟疫發生,眾人打開封死的窯洞之后,從中飛出來的綠色的蛾,這顏色已經很像鬼火,再加上“蛾”正是田小娥名字的音,更讓人覺得那就是田小娥鬼魂的化身,更加坐實了瘟疫來自田小娥報復的說法。 最為荒唐的是田小娥鬼魂的附體。她竟然附在自己公爹鹿三身上,借他的口說出自己被殺的真相,借他的身子來實施對族長的報復,一會兒附體責罵、嘲笑、諷刺白嘉軒,一會兒又撤離,讓鹿三莫名其妙。如此一來,借著白嘉軒和鄉親們的手,讓鹿三受了不少皮肉之苦,想必是要報那殺身之仇。 白嘉軒去請法師,那法師也神神叨叨,像極了民間傳說中神秘而不可理喻的神婆。關鍵是田小娥先是感知到了,驚慌失措準備逃走,但還被法師擒住了,顯得法師及其法術確實存在,鬼魂也確實存在。后來田小娥的鬼魂也學精了,猴精猴精的再不上當,讓法師也無可奈何。這一段的描寫,陳老先生直接把《白鹿原》當成《聊齋》來接,那田小娥的鬼魂,已不是惡靈,變成了滑狎而喜歡惡搞的狐貍精。 然而,這樣的描寫對于突顯小說的主題沒有什么幫助,有的只是增加一些道聽途書神怪故事的快感,田小娥活著的時候,是知書達理的奇女子,是敢愛敢恨的紅拂女,是心地善良的俏佳人,是被命運放逐的精靈公主,但增加上這段附體的描寫,除了給瘟疫加上了一個迷信的緣由,更是讓田小娥成為了一個不明事理的怨婦和草菅人命的惡靈。 而鹿三,這么老實本分的農民,卻也被惡靈糾纏,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的靈性和血性,成為木訥的行尸走肉。這或許是緣于陳老對田小娥的喜愛,小說的發展不得已讓田小娥死去,而陳老又想在小說中給她出一口惡氣,這份過分的喜愛,差一點毀了一個永恒的文學形象。 還有一大段的民俗描寫,便是祈雨。祈雨不光民間有,古代朝廷也有祈雨的活動,各地也有不同的祈雨形式,各有各的魅力。作為大陸腹地的關中平原,旱澇也全憑天意,祈雨自然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活動。小說中關于祈雨的描寫,格外生動,有氛圍描寫,也有細節刻畫,有眾人素描,也有關鍵人物的特寫,被寫成了經典。但不可思議的是,徒手拿起燒紅的鋼釬,且墊在手中的一張紙竟然不會燒焦,手也沒有被燒傷,且發生在從來不神神叨叨的白嘉軒身上,讓人多了好幾分認同和相信,也把作者對這一神秘事件的態度完全藏匿起來,迷信也變成了一種宣揚。 瘟疫的結束,是伴隨著燒盡了綠色的飛蛾,并在掩埋著田小娥尸體的窯洞上建起一座六面鎮妖塔。鎮妖塔建成之日,瘟疫也消失了。讓人不無懷疑這鎮妖塔果然有用。 而祈雨這一神異活動,卻沒有真的帶來雨,是否在說,人與人之間的爭斗尚可分出勝負,而天意難測,天威難犯,眾生只是蒼天俯視著的活在苦難中的微不足道的螻蟻一樣的生靈。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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