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水庫上下來的時候,大媽正手拄著拐杖,站在大路邊上。 大媽今年八十了。她個子高,到了老年又有點兒發胖。盡管腰腿啥的都還好著,但是走路的時候久站的時候,都離不了拐杖了。眼神還好,耳朵倒是聾的比較厲害。跟她說話,得盡量放大聲些說,否則她聽不清。大媽的身板還很硬朗,入了冬的天氣,我們這小山村口的風硬得很,我裹著羽絨服都有點怕冷,大媽就穿了件棉襖棉褲,那么昂然地站在風里頭,一點兒也沒顯出怕冷的樣子。 老家這里的人都特別剛健。像這樣的天氣,城里頭的人都是棉衣服把自己裹得跟個粽子似的,老家這里的人很多還不是棉衣服。我看了都覺得單薄,問他們不冷么?他們一撩呢子外套,“不薄呀,還有點熱?!?/p> 他們經常勞動,不太閑著,身子骨兒所以不覺得冷了。另一個原因吧,大概是一直生活在這里,身體機能已經習慣了抵御寒冷。可見,人這真是,咋嬌慣了咋來。越嬌慣,體質倒是越差勁兒了。 回到村子里,我最愛村里的老人們叫我的小名。一是我忽然覺得自己還很小。是的,在他們跟前,可能一直覺得我就是四十多年前的那個娃娃樣子。二是,小名能讓你有一種自發的溫暖感覺,那就是鄉音鄉情,無可替代。所以嘛,一回到到村子里,我總感覺就像掉進了一個懷抱里。 我越來越覺得,所謂的老家,其實是這樣一個地方:無論你走多遠,心都在那里系著。而且,你越是回來,就越想回來?;氐竭@里,就像是躺在了溫暖的懷抱,到處都是呵護你的人。就像大伯大叔大嬸大媽這樣的人,平常很少見到你,看見了你就那么開心。 大媽見了我就親熱地特別高興,拉住我在路邊說了好長時間話。 村子里像她這樣八十多歲以上的老人,總共十幾個。大媽記性好,能一個一個給我說出來都有誰;并且,她還很清楚每個人的現狀——河東的那個誰腿腳不利索了,前街道的那個誰血壓高血糖高了,背巷子的那個誰成天癱在床上要人伺候了,西坡上的那個誰一頓飯還能成一老碗干面……跟其他人比較起來,她的情況顯然好多了。 大媽大伯一輩子生養了七八個些孩子,考上大學的姐弟三個,現在都在外邊干得非常不錯。其他幾個,最起碼也都上到了高中,雖然在農村,但是日子吧也很不錯的。兒女們有出息了,上了歲數的老人,心到底寬了許多嘛。 我留意了一下:村子里像大媽家這樣,當年境況非常艱難,但是堅持把孩子供出來的,現在日子都翻了個個兒。我最為老家感到驕傲的地方,就在于這一點:雖然生活的地方如此偏僻,但是他們目光比較長遠,無論生活多么艱難,沒有在孩子讀書方面松勁兒。當時的汗水是苦澀的,但是現在的日子卻是甜蜜的。 老人,年歲大了,經歷的事情很多。但因為一輩子一直在自己的這個小村子范圍里活動,他們的腦海里,有很多古老的事情,也有不少落后的甚至是迷信的東西。而且,老人最喜歡的是,跟前能有一個傾聽者,讓他們把自己腦子里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拿出來曬一曬,展覽一遍。 我喜歡從老人們的話語里,提煉有營養價值的東西,讓它們成為我寫作老家的素材。當然,這要像我小時候在老家的山坡上挖野菜一樣,好好尋找好好提煉。 很多事情,本來是自然而然發生又結束的。但是當我們回過頭來回放的時候,有許多不規則的聯系會給他們很吻合地串起來,而且居然是那么契合。因此,他們會得出一個結論:有某種貌似迷信的聯系。 的確,在老人們的思想角落里,總有那么一點點兒迷信的色彩。我們聽了,自然是不以為然的,但是像大媽這樣大年齡的人,她們還是比較信的,而且還把很多巧合的事情給你捋在一起,它們仿佛就有了這樣那樣的聯系。比如,她說房前屋后不能栽松樹,否則不吉利。她拉著我的胳膊給我列舉了村里好幾家人的事情作為例子。 我自然覺得好笑,但是我完全能理解。要么說是老了呢,不出門,又干不了啥了,整天窩在家里頭,腦子里就會有這樣那樣稀奇古怪的念頭產生。有意思的是,她們那種慈祥的心里,總是能把那些不吉利的事情給你拉扯到一塊兒,然后拍著你的肩膀問你看是不是這個樣子。 大媽肯定不知道的是,我都到了快退休的年紀了。在外面,都成了老人兒。惟有在她們眼里,我還是個娃娃,需要她們隨時提醒引導。 好在,村子里頭鄰里之間偶爾的是是非非,她們這個年齡的人倒是看得很清。誰做的不對,誰做的過火;誰家子女孝順她們就狠勁兒地夸,誰家子女做的不好她們就不留情面地批評。要么說,老人,無論在家里還是在村里,都是寶呢。 我跟大媽告辭走出老遠了,大媽還站在原地。我感覺她比我們這些年輕人還厲害,沒有被寒冷趕回家藏起來,而是故意走出來,跟寒冷叫板。 老家人身上都有一種不服輸的精神。老家老人們的身上,另外還有一種不服老的精神,他們永遠還活著自己年輕時候的狀態。 我臨走的時候,大媽跟我約好了,下次回來了再去聽她細說村子里的故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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